“馨薇丫头,瞧你这段日子脸色不好,整个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可有哪里不痛快?”
“平白无故叫师娘担心了。”庞馨薇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抬手揉着有些酸涩的腰,“这几日一直不大能睡好,总觉得小腹有些胀痛感,后腰也酸涩的很,想来是葵水将至的缘故,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让师娘看出我气色不好,害您担心了。”
“你这丫头的体质比较特殊,早年间曾经小产过,后来又被噬心蛊所累,同旁人相较自然是弱些。冲儿如今忙于自己的筹谋,常常连着几日早出晚归,对你恐怕有所忽视,若是你自个儿再糊涂些,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将来岂不是要叫他抱憾?”
“师娘教训的是,馨儿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今日他们爷三都会回来陪咱们娘儿两吃晚饭,我特意熬了鲜鱼汤,你先趁热喝一碗。”姚子秋将一大盆鱼塘端上桌,亲自盛了一碗递给庞馨薇,“赶紧趁热喝了,这鱼可是桐儿钓上来的,鲜嫩的很呢!你脸色不好,该多加强些营养。”
“师娘受累了!”
接过汤碗,舀了一勺送到唇边,鲜美的汤汁尚未来得及咽下,只觉胸间一阵恶心,口中的汤汁悉数吐在了碗中,身子一晃,汤汁溅在了衣裙上,显得有些狼狈。慌忙搁下手中的汤碗,拿帕子掩着嘴,顾不上失礼,径自往屏风后跑,跪坐在木坛边,大口大口地吐着酸水。
“可好些了?”姚子秋接过佣人手中递来的茶碗,轻轻拍着庞馨薇的脊背,眼中半是欣喜,半是责备,“喝口茶漱漱口吧!”
庞馨薇微微抬眸,就着姚子秋手上的力道小饮了一口茶水在口中,漱了几下吐掉,这才又喝了一口吞下。那绢帕拭去嘴边的污秽,撑着墙壁起身,可胸口处还是觉得闷闷的。姚子秋让人扶了她去里间的软榻上歇着,又吩咐厨房去准备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送来,这才走到屋内同她说话。
“你瞧瞧你自己,还说不要紧,这是怎么回事。”挥手示意屋内伺候的婢女都退下,自己坐在软榻外侧,盯着庞馨薇出了一层薄汗的面庞,“又不是第一次做娘,怎么心里还一点数都没有?”
“什么?”庞馨薇闻言一惊,猛地坐起身子,握着姚子秋的手,满脸地期盼,“师娘的意思是,我有喜了?”
“十有八九是!”宠溺地扶了庞馨薇躺下,伸手替她理好微微散乱的鬓发,“好好躺着,师娘来给你把把脉。”
卷起庞馨薇宽大的衣袖,搭上她显得有些冰凉的手腕,一双弯弯细细的柳叶眉倏地蹙起,直看得庞馨薇心惊不已。良久,姚子秋才松开扣住的手腕,面色凝重地望向榻上躺着的女人。
“师娘,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
“馨薇丫头,这个孩子在你体内已有两个月大,脉象圆滑,但十分不稳,想来是你身子太虚的缘故。你要好好休息,切不可过多思虑,更不能气结于心,否则对你对孩子来说都会造成不可承受的后果。”姚子秋欠身拉过锦被盖在庞馨薇身上,“你先好好睡一觉,等冲儿回来了,我再来唤你。”
庞馨薇点点头,突如其来的喜悦令她失去了往日里的精明,没有注意到姚子秋笑容下隐藏的不安,只是陶醉在自己又将为人母的氛围里。轻轻抚摸着仍旧平坦的小腹,静静感受着孕育在期间的那个小生命。这是她和慕毓冲的孩子,一定会有一双和琚儿一样漂亮的眼睛,会有着白皙的皮肤,她很希望这会是个小女儿。带着这份期待与欢愉,唇畔还挂着一抹浅笑,庞馨薇斜倚在榻上,睡去。
掩上门,姚子秋叹了口气,只怕这一次慕毓冲要做一次恶人了。自己也是孕育过孩子的母亲,自然是能体会庞馨薇的那份欣喜与快乐,只是眼下……一来慕毓冲想要的东西还未到手,二来她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无法负累这个小生命。在客厅中来回踱步,柳叶眉越皱越紧,只等着慕毓冲快些回来。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慕毓冲三人才风尘仆仆的回到山上。
“师妹,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陆鹤颜甚少瞧见妻子如此焦躁不安,当即领会到她应该是遇到了难事,“是不是徐美娘那边出了神门变故?”
“师兄,若是使用上古巫术,可不可以将孕妇体内的毒素化去,从而保全母子二人?”
“你是精通医术的,自然是明白在医理上这种做法是说不通的。”陆鹤颜饮了一大口茶,似是明白了什么,深沉的目光望向慕毓冲,“能让你这么着急,又如此费心,莫非是……”
“没错,馨薇丫头有了身孕!”
“什么?”慕毓冲手下一抖,半杯茶水都洒在了长袍上,半是惊愕半是激动地走到姚子秋身边,握住她的手臂,“师娘,你再说一遍?是谁有了身孕?”
“冲儿,馨薇丫头有了身孕。”望着慕毓冲那双如同洒遍星辰的凤眸,姚子秋不忍心说出事情的真相,但形势所迫,她又不得不说,“冲儿,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个孩子……恐怕生不下来。”
“娘,为什么?”面上的笑容僵住,慕毓冲神色一滞,倒是陆桐急着开口,“馨姐姐的身子向来很好,若是因为体虚导致胎像不稳,娘亲给她开个药方,每日按时服用安胎药便是,缘何会生不出孩子?”
“桐儿,若仅仅是体虚,娘又怎么会下此定论?”长叹出声,抬手覆上慕毓冲的手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冲儿,师娘已替她号过脉了。不单单是体虚导致胎像不稳,她的体内还残有毒素。我仔细的想过,这毒应该是上次你被徐美娘下了媚药后同她相交留下的。徐美娘心性毒辣,又善妒专横,那日她为了以防万一,一定是先便服下了解药。可是馨薇丫头却没有,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徐美娘给冲儿下的要应该是分量极重的幻情香。此香无色无味,能使人身热情动,并且产生幻觉,将自己所见到的人都看做是心底最爱的那个。若不是冲儿定力超人,只怕已铸成大错。幻情香之所以被认为是媚药中的极品,还有一个缘故便是身中此香的男子,倘若同女子共赴巫山,便会将其中的一味夹竹桃花粉残留在女子体内。夹竹桃性寒,花汁有毒,更有活血化瘀之功效。馨薇丫头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身体却弱成这个样子,想来便是夹竹桃的缘故。”
“师娘,虽然我不知道幻情香对馨儿的身子到底会造成怎样的伤害,但请你告诉我,可有解法?”
“有!”姚子秋听出了慕毓冲言语中的焦急与不安,也可以确定他的选择,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冲儿,你告诉我,馨薇丫头和你自己的亲骨肉,你要哪个?”
“我只要庞馨薇!”没有丝毫的犹豫,慕毓冲的眼底一片凄寒,幽深到连面对面站着的姚子秋都看不清他的情绪,“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庞馨薇,除了她,我不要任何人!”
“好,既然如此,那我此刻便去调制一碗药,晚些时候,你哄她喝下。馨薇的身子太弱,我不敢下太重的药量,待她喝下药后,你用金针分别去刺她的天突穴、华善穴、膻中穴、巨阙穴、建里穴、神阙穴和气海穴。按照这样的顺序,将母体内的毒素引入孩子的胚胎中,馨薇丫头定可化险为夷。”
“好!”
几乎是隐忍着挤出这个字,一旁站着的陆桐听见了慕毓冲皓齿打颤的声音,心下不忍,别过脸去。陆鹤颜亦是一声长叹,同妻子对视一眼,沉重地点头。慕毓冲负手站在门口,双手紧攥成拳,隐于衣袖中。身形俊朗的脊背绷得笔直,剑眉入鬓,紧紧蹙在一起。几番忍耐,终是一拳打在门框上,震落下些许灰尘。
“冲儿——”陆鹤颜走上前,伸手搭上他的右肩,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冷静一点,你这是在救她!”
慕毓冲没有说话,陆鹤颜说得没错,他的确要为了救她。可那是他的孩子,是由他的血,她的肉共同孕育的孩子,如今却要被自己亲手扼杀。念及当年在王府,因为慕毓襄夫妇的缘故,他曾失手令她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她的伤痛,她的眼泪,至今还残留在心底。眼下,却又因为外界的缘故,他要再次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他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要他如何冷静。
“冲儿,药好了。”姚子秋从小厨房走出,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这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默默接过药碗,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心底的情绪。慕毓冲抬头环视众人,终究是狠下心肠朝着里屋走去。
“冲儿!”慕毓冲脚下的步伐一滞,“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
慕毓冲手持汤碗,立在门前,久久才鼓足勇气推开门,一眼便望见了躺在榻上的庞馨薇。一步一步走上前,迎上那双明亮的眼眸,心下不觉感慨万千。
“五哥,你回来了!”撒娇似的窝进慕毓冲的怀中,握住他的左手,“你可知道,我们又有孩子了!”
“这孩子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故意忽略了庞馨薇言语中的欣喜与期待,将药碗送到她唇边,“趁热把安胎药喝了吧。”
乖巧地点点头,不疑有他,庞馨薇大口饮下了那碗汤药。慕毓冲紧紧攥着衣衫一角,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会出手打翻药碗,阻止她伤害那个无辜的孩子。不大一会,庞馨薇的额上便渗出涔涔冷汗,腹痛不止。
“五哥,你给我喝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着慕毓冲,一手护在小腹,一手不甘地抓着他的袖口,“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