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喜欢吗?”
眉心盈盈绽放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绸缎一般的青丝垂在腰侧,慕毓冲站在身后,手握玉梳,轻轻梳理着女人的长发。修长的手指穿过发间,各从鬓边挑起两缕秀发,生疏却灵巧地编成发辫,取过同心结加以固定,又从妆奁中挑出一支木簪作为点缀。庞馨薇抬手覆上男人搁在自己双肩的手背,仔细端详着镜中尚未老去的红颜,终是嫣然一笑。
“五哥,你有多久不曾替我作海棠妆了?”
“仿佛有大半辈子那么久了。”
“是吗?”靠在慕毓冲的胸前仰起头,竟是一副撒娇磨人的样子,“可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替我绘制海棠妆的场景,那个时候我们还在王府,我们还……还不曾……”
“还不曾什么?”
“还不曾那般信任彼此,还为着不相干的人互不理睬。”
“不相干的人……”颇为玩味地重复着她方才所言,满意地勾唇,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这样的称呼倒是颇合为夫的心意。”
本是情意绵绵之时,却因着越来越近的婴儿的啼哭声冷下了脸色。慕毓冲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双拳,反倒是庞馨薇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一瞬间的眼眸微怔,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慕毓冲,你给我滚出来!”
“不知羽黯长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的骨肉连看都不看一眼,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父亲?”
“我从未承认过这是我的骨血。”
“你……”上前一步,便要把孩子塞到慕毓冲的怀中,“按照你的意思,我给孩子起了名,叫‘涵’。”
“长公主赐名可是莫大的荣耀,他和他的娘亲该知足了!”
“慕毓冲,你若是再这么阴阳怪气地同我说话,休怪我不念多年来的姐弟之情!”
“皇姐这是做什么?”在里间听着不对,庞馨薇终是推门走了出来,眉眼盈盈,颊边的小梨涡挂着一抹浅笑,“五哥是个大男人,他哪里懂得抱孩子?不如让我抱抱吧!”
“哼——”从未像此刻觉得庞馨薇眉心处的海棠花如此刺目,慕若晴第一次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容忍这个女人留在慕毓冲身边,究竟是对是错,“起初本宫还以为是五弟犯浑,却不想是你在背后挑唆的!当年的贤良淑德这么快便装不下去了?本宫还以为你庞馨薇多有能耐,怎么偏生在那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同冲弟和好?原来竟是有如此不堪的目的!庞馨薇,本宫当真是错看了你!”
“慕若晴,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慕毓冲,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皇姐这是做什么呢?”丝毫不以为意,上前几步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原本一直哭泣不止的婴孩竟忽的止住了哭声,只睁着乌黑的眼眸瞧着庞馨薇,“五哥你瞧瞧,这孩子生的多好看!儿像娘,状元郎!若是日后盈盈的弟弟也这般还看便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慕若晴愈发不悦,生怕庞馨薇对孩子不利,慌忙抢过孩子在怀,“难道涵儿不是昭盈的弟弟吗?”
“想必皇姐是在公主府被困得太久,都忘了前尘往事了。妾身福薄,不能让五哥膝下儿女成群,只余琚儿同盈盈两个孩子。兴儿虽一直由妾身抚养,但到底是庄亲王的血脉,迟早要认祖归宗。这么一来,盈盈又何来的弟弟?”
“庞馨薇,就算你不肯承认,也无法改变涵儿身体里流淌着慕氏血液的事实。”
“我早已是活死人的身份,哪里还有任性的资格?这个孩子是谁的弟弟,到底是由五哥决定,旁人的话又算什么呢?”
“你这个……”多年未变的脾气,慕若晴扬手便要在女人的脸上落下巴掌,却被铁青着一张脸的慕毓冲拦下,“你松手!”
“皇姐要当着我的面掌掴我的妻子,我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能袖手旁观?”转头望向庞馨薇,原本一片清寒的凤眸中添了丝丝柔情,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柔软的发丝蹭着下颌,轻啄了下她的鬓角,“皇姐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让我见见这个孩子。眼下我已看过,皇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慕毓冲,你明知道惜姻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亦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身边站着的这个女人令你失去了多少东西。帝王之家,最容不得的便是一个‘情’字。当年若不是你私底下去求琴太妃,先帝又怎会连个争夺的机会都不肯给你?”
“皇姐这话倒是错了!倘若我当年不曾去求琴母妃,只怕如今真就落得个白骨一堆的下场。”
“你……”却是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天下你究竟还要不要?”
“当然!”不容置疑地将庞馨薇拥在胸前,紧紧握着她的柔荑,十指相扣,“有她在我身边,天下江山经手可得!”
菱唇微微扬起,却不曾回应什么,只是静静站在慕毓冲身前,目送着慕若晴远去。
“五哥,你这样有时何苦?皇姐为了你,的确是付出了许多心力,纵然在这件事上你与她有分歧,又何必嘴上逞强,惹她不快?”
“哪里是为了逞一时之快?”轻轻扳过女人的娇躯,继而捧起她精致的面庞,凝视着那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眸,“馨儿,我是想让皇姐明白,无论是谁,无论其间有着怎样的缘由,除了你,我的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可涵儿到底是……”
“我知道!”修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唇瓣,狭长深邃的凤眸中积聚着太过复杂的情绪,“我欠惜姻的,这辈子恐怕难以还清。最是无情帝王家,那个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若不是顾念当初你我错失的那两个孩子,我是断断不会容下他的。馨儿,我不愿你为难,哪怕是为了我。”
“惜姻对你用情至深,身为女子却甘愿错付韶华,只是为了你的眼眸能偶尔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罢了。说起来,倒也是个长情又苦情的女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的眼中掩藏了太多,早已不复纯澈。”伸手环住慕毓冲的腰身,转头靠在他的肩上,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嘴角,黛眉轻蹙,“五哥,惜姻是个偏激的女子,如今她爱得越深,将来便会恨得越深。涵儿是无辜的,我不想那个孩子从一生下来就背负上来自于自己母亲的诅咒。就算我不喜,但那也是你的血脉。我希望你明白,惜姻的错,不该由孩子来承担。”
“那我们的琚儿算什么?琚儿身上的苦难又该找谁来清算?”
“五哥……”
“傻女人!你真是个傻女人!”下颌抵在庞馨薇的发顶,柔软的发丝间传来阵阵清香,“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你是琚儿的母亲,你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因为我,你们母子生生分离;因为我,琚儿被人投毒险些送了性命。你嘴上不说,可背地里又掉了多少眼泪?事到如今,你却还要替别人的孩子着想,就不怕眼下的仁慈会造成将来的骨肉相残吗?”
“你不会。”轻柔却是坚定的声音,“慕氏王朝的皇位之争向来都是残酷的,可我知道……你不会让你我的孩子经历那样的残酷,因为你舍不得,你舍不得我伤心。”
“五叔又让婶母伤心了吗?”
稚嫩中夹杂着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目光越过慕毓冲的肩头,但见慕皓兴光脚站在内室门前,一边揉着还未完全睡醒的眼睛,一边好奇地瞧着相拥的两人。那迷糊的神情令庞馨薇忍不住笑出声来,颊边的小梨涡则是越发明显。
“兴儿,怎么不穿鞋?”松开怀中猫一般娇笑着的女人,颇为无奈地摇头,转身走到慕皓兴身前,一把抱在臂中,“若是着凉,便又要喝很苦的汤药了。兴儿想喝那样的汤药吗?”
“不要!”用力地甩了甩小脑袋,肉乎乎的小手自然而然地圈住慕毓冲的脖颈,“五叔,兴儿会乖乖的,不要给兴儿喝苦苦的汤!”
“兴儿从前不是很怕五叔吗?今儿个怎么这般亲近?”
“因为婶母笑了啊!”比起慕皓琚的少年老成,慕皓兴的言行则更符合一个孩子的心性,撒娇似的蹭着男人的下颌,软软的身子像小巧的面团一般来回拱弄,“以前婶母都不笑的,兴儿好怕怕!刚刚婶母笑了,好漂亮!”
“那……兴儿现在还怕五叔吗?”
“不怕不怕!咯咯咯咯——”慕毓冲故意将手伸到孩子的腋下,轻轻一挠,慕皓兴痒的大笑起来,“坏坏!痒痒!”
女人浅笑着站在一旁,静静凝望着闹作一团的一大一小。这样的慕毓冲几乎是她不曾见过的,即便是当年在王府,他也甚少同琚儿如此玩闹。可如今,在经历过沧海桑田之后,他将本该属于琚儿的宠爱完完整整地给了自己的侄儿。一时间,连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惊扰这样完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