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漓元年十月,右相楚漠然因在对付突厥的问题上与皇上政见不和,被宣帝当朝罢免,由大司农曾清扬接任。楚漠然取下冠冕,置于玉阶上,冷笑离去。
“这才多久,便耐不住性子了吗?”
羽黯长公主慕若晴听闻消息后大怒,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案上的茶碗被震落,碎了一地。
“爹并不在意罢相一事,他介意的是皇上的态度。皇上登基不过半年,眼里已容不得沙子,若是将来……”
“一山难容二虎,酣睡之中,枕畔岂容他人安眠。”慕若晴面色清寒,眼神冰冷,“能不能容得下人,是作为帝王最基本的涵养,他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治理江山?”
“晴儿,此刻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忍耐。作为先帝长女,你本不该被若瑶压制,只是……储位争夺的过程中,你选择了五弟,而她选择了皇上,所以她才会风光无限。眼下你若失了分寸,只会加重自己的羞辱,令自己陷入更加难堪的局面。”
“伊哥,皇上已经对爹下手了,你说他会不会寻个由头,夺了老五的兵权?”
“依我之见,五年之内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来,老五是他嫡亲的兄弟,明里夺权,太后那没法交待;二来,朝中暂时还没有谁的军事能力可以与老五想抗衡,一旦他交出兵权,边疆只怕不稳,皇上的江山也必定坐不安稳。”
“那么五年之后呢?”
楚伊没有说话,垂下眼眸,望着足靴上的图案。慕若晴明白他的意思,心里突然没了主意。
翌日,庞馨薇携莲瑶一起去观音庙上香,回来时路过集市,正想着府上用来刺绣的线用完了,便吩咐停车,二人一起去买些。虽说是亲王正妃,可外人见过的却是极少的,二人走在集市上倒也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姐,生的如此貌美如花!一定是背着爹娘偷跑出来看热闹的吧!”
一个男人远远地瞧见了庞馨薇,登时被她的绝色容光所吸引。上前调笑,甚至想动手动脚。
“放肆!”庞馨薇退后一步,冷冷训斥,“你不想活了吗?”
“小娘子,你可知道大爷我是谁?”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愈发靠近庞馨薇,“跟了我,你们一家都要磕头烧香!”
庞馨薇还想开口,只见一少年挡在自己身前,一袭月白色长衫,腰带上绣有巨蟒,左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一块紫玉悬在腰间,那是皇室身份的象征。
“当街调戏良家女子,依照天峪律法,罚银一百,杖刑五十!”
男人见来人面容清朗,五官秀美,眉眼间还带着一丝稚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更加嚣张。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管我的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吕宋,我看你是想先进刑部了吧!”
身形未动,一柄长剑架上他的脖颈。
“怎么,你还想杀我?杀了我吕南,只怕你连全尸都留不得!”
庞馨薇站在少年的身后,唇角淡淡勾起,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好戏。吕南也是色胆包天,趁其不备,竟一把抓住庞馨薇的手。
“啊——”
一条左臂飞上了半空,伤口喷出的血甚至溅到了庞馨薇和莲瑶的身上。
“杀人啦——”
随着那声惨叫,人群中也有百姓慌乱起来。持剑少年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剑尖滴着血,指着吕南的眉心。莲瑶被吓坏了,反倒是躲到了庞馨薇的身后。馨薇闻着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只觉得一阵恶心,捂着嘴跑到路边,一阵干呕。
很快,京城府尹带着官兵赶到。见到这血腥的场面,先是一惊,随即跪下。
“微臣参见殿下!参见九章亲王妃!”
“殿下?”吕南方才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你是皇家的人?”
“大人,十五殿下是因为本宫受人轻薄才出手的。如果有必要,本宫会亲自去刑堂作证。而你,身为京城府尹,其间的厉害关系,不必本宫提醒你吧?”
“微臣不敢!”京城府尹早就听闻过九章亲王妃的手段,越发恭敬,“王妃放心,微臣一定给您和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既然如此,本宫就先回去了。十五弟,这里的事交给你了,劳你去刑部走一趟。录好的供词抄写两份,一份交给你五哥,一份送给你九哥。”
“五嫂慢走,臣弟明白!”
庞馨薇微微一笑,搭上莲瑶的手,转身离去。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只因九章亲王慕毓冲本参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吕宋,而吕宋本参十五皇子慕毓诰。天宣帝看完两本奏章,面色凝重地端坐于龙椅之上。
“九章亲王,你说吕爱卿教子无方,公然无视天峪法纪,纵容吕南仗势欺人,为害一方,可有证据?”
“十五弟便是人证。”
“吕爱卿,你说十五殿下倚仗皇家身份,不顾教法礼数,动用私刑,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又可有证据?”
“皇上,犬子的手臂都废了,还要别的证据吗?”吕宋跪匍在大殿上,“况且,这件事京城府尹也是看见的,皇上可以传他上殿作证。”
天宣帝若有所思地望着玉阶下站立的众人,凤眸微抬。
“左相,你怎么看?”
“启奏皇上,臣以为这两件事本就可以看成一件事。且此事牵涉的人都为皇室成员,可以说是陛下的家室,臣不敢断言,还请皇上公断。”
“左相此言差矣!”右相曾清扬开口,“敢问左相,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所以皇上的事便是天下的事,怎么可以说成是家事?”
“那么右相是什么意思?”
“九章亲王妃身为命妇,怎可擅自抛头露面,不顾皇家威严,岂不是蔑视礼法?十五殿下滥用私刑,未经刑部审理便废去吕南左手,难道不是知法犯法?”
曾清扬因为从前与纪秦苏、慕毓冲的过节,故想趁此机会打击二人一下,却忘了家丑不可外扬的规矩。宣帝坐在龙椅上,脸色越来越差,只差龙庭震怒。纪秦苏不愧是国丈,他怎会听不出曾清扬言语间的讥讽,只是皇家颜面摆在那里,这时候还需他四两拨千斤。
“皇上,依老臣之见,此事牵连众多,弄不好就会变成皇室丑闻。臣以为,皇上理应避嫌,将此事全权交由刑部处理。”
慕钰之赞许地点头,他果然没有看走眼。
“固佑亲王,朕听说你昨夜连夜审讯,已经有了结果,把罪状呈上来给朕。”
慕毓定将卷宗放在殿前公公的托盘上,由他上呈给宣帝。
“吕南当众轻薄亲王正妃,顶撞先皇皇子殿下,此乃板上钉钉。他本人也已经签字画押,按律当斩。”
“皇上——”吕宋急了,又磕了一个头,“皇上开恩呐!”
“固佑亲王,你还有什么要奏报的吗?”
“启禀皇上,臣弟以为,十五弟废去吕南左臂一举,虽不明智,却也算不上动用私刑。吕南冒犯亲王正妃在先,十五动手在后,依照我天峪律例,即便老十五当场斩杀吕南,也不会受到制裁。至于右相所说的,亲王妃抛头露面有失皇家威仪一事,则更属无中生有。我天峪自开国以来,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臣弟认为,九章亲王府是此事的受害者,十五弟多加教导即可。”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固佑亲王同宣帝合唱的这出戏,偏私的意味太过明显,却也令人挑不出错,只是曾清扬与吕宋的面上实在是有些过不去“来人,传朕旨意,吕南冒犯九章亲王妃,按律处斩。正留守都督指挥使吕宋,教子无方,罚三月俸禄。剩下的事交付刑部,有固佑亲王处理。”
“臣等领旨!”
退朝时,吕宋面如死灰地经过慕毓冲的身旁,苦笑了出来。
“王爷,为什么?”
“为什么?”慕毓冲冷着一张脸,对上他的眸子,“你忘了当年本王失子的时候你是如何落井下石的吗?如今,算是本王对你当初行径的报答。吕宋,你记着,本王不会放过你,今日只是开始。”
说完拂袖而去,独留吕宋一人站在原地,背对着宏伟的明寒宫,更显无助。
三日后,摄政王妃殷雪含早产,诞下一名男婴。摄政王大喜,赐名澈。宫中更是赏赐不断,宣帝钦赐长命百岁银锁一块,沁芸皇后更是亲自前往摄政王府探视。庞馨薇亦随慕毓冲一起,登门恭贺,更是不计前嫌地绣了孩子贴身穿的衣物送去。殷雪含本就心怀愧疚,眼瞧着那些衣物,握住庞馨薇的手,落下泪来,说不出话。
“你不怪她了?”
“我怪她也没用,只是自己生气罢了!”庞馨薇无喜无忧地靠着慕毓冲,“孩子是无辜的,说起来,澈儿也十分可爱,不是吗?”
慕毓冲没有接话,静静拥着她,心间却在怀念从前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