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我的和儿!”夙然那悲戚的哭声,划破了这宁静的夜。她奔至靖身前,伸出双臂将他搂在怀里,仔细地看着他。
她手臂碰到靖的一瞬间,靖如惊弓之鸟一般抖了抖身子。
夙然以为碰到他伤口,弄疼了他,心头一紧,双手发出柔和的光,覆盖着靖的全身,口中轻声道,“和儿别怕,娘在……很快就会好了……”
那光芒笼罩着靖,如母亲温暖的怀抱,令靖昏昏欲睡。他轻轻一嗅,便能闻到夙然身上那母亲特有的香味。
这香味……朦朦胧胧之间,让他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闭上眼,因头疼至全身麻木,加之身上伤口遍布,他全身无力地晕倒在夙然的怀里。
夙然吓了一跳,双臂紧紧抱着靖,口中含着哭腔大喊着“和儿”,失子之痛的恐惧疯狂撕扯着她的内心,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靖突然晕倒,让慕容天南心口拔凉。他大步走近,看着昏过去的靖,心上似被用刀划开。
他回头看向林远智,声音沙哑至难以听出他原本的声线:“阿智,和儿……他不会……他不能再离开我了……”
林远智紧咬着牙关,走近了夫妇二人,在靖身侧单膝跪地,为他简单把了把脉,发现他脉象平稳,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师父,师娘,别担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先把他带回慕金陵城,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
慕容天南点了点头,将靖从夙然怀中接过,背在背上,回头对着两个儿子道:“逝儿,峰儿,回去了。”
慕容青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跟着父亲离开了,慕容逝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朝着林远智走近的林沐雪,神色复杂。
他转过身,问道:“师兄……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林远智朝他摆了摆手,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带着丫头追上来。”
“师兄如果有什么事还没处理,我可以帮忙。”慕容逝自告奋勇。
林远智面含苦涩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就一些尾巴没清理,很快的。”
慕容逝微微皱眉,并不知道林远智要做什么。但他也关心兄长情况,只点了一下头,便也离开了白陌村。
剩下林家兄妹二人,林沐雪抱着哥哥的手臂,抬头看着他,通过今晚的事,她大概明白了林远智这十年举动的目的。
“哥哥,你一直待在曦光,就是想把靖大哥……带回到伯父伯母身边呀?”
林远智呼了一口气,看向林沐雪,他嘴角扬着浅浅的笑,道:“嗯……他只是失去记忆了。等他恢复记忆,我这十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那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还有什么——”林沐雪话未问完,忽然感觉林远智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果真来了。”
林沐雪一愣,抬头看林远智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一般,目光一直停留在村门口,亦即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便也将目光投向那边。
临近村落的森林中,一阵窸窣声响起,伴随着一阵一阵的脚步声。看来是有人要从森林中冲出来。
不知来者是谁,林沐雪有些紧张,身子朝林远智靠近了一些,两手握了握哥哥的手,却发现林远智的手比她还要冰凉。
草丛之后,走出一人。月白长衣,银色长发,正是随后追来的华茜。
华茜手握茜香刀,银河般的长发因长时间在树林中穿梭而显得凌乱,双目泛红,脸色苍白得像个半死的人。
当她看到林远智时,目光变得涣散而又迷茫。她右手微微上抬,只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左手扶着村门口立着的牌坊,双脚虚浮无力,好像松开手她便会倒地一般。
“阿智,你……”华茜的声音同她瞳孔一样颤抖不止,听得林远智心头也跟着她的声线颤抖着,“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慕容天南派来的奸细吗?”
林远智眉头一皱,道:“茜,我——”
“这么多年来,曦光所有人里,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没想到到头来,你竟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华茜声音很低,她语调中含着的哭腔和绝望似暗潮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林远智的心。
林远智微低着头,陷入沉默。面对华茜,这个他动了真心的女子,他找不出言语面对她。
忽然,一束碧绿现他眼底,直指他的心脏。林远智抬起头,看向举刀看着自己的华茜,目光空洞无神。
林沐雪怕华茜伤了林远智,脸色发白,道:“茜……茜姐,别……求求你别伤害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闭嘴丫头,你懂什么?”林远智低声呵斥了林沐雪,目光看向华茜,他道,“茜,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现在也来不及和你详细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来带走我要带走的人,仅此而已。”
华茜一咬牙,刀又往前递了递,刺破了林远智的衣服,露出他胸口有些结实的肌肉。她眉头下压,问道:“没背叛我?呵……我只问你,你从属慕容家,还是从属杨家?”
林远智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像是对华茜,对天下人郑重宣布:“我从属慕容家,此生绝不会做任何对慕容家不利之事。”
“很好。”华茜忽然收了刀,转过身背对着林远智,再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这一个转身,划清了两人之间的界线。
“既如此,你我便是敌人,从此便势不两立!”
留下这句决绝的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对着华茜离去的方向,林远智陷入了迷茫。林沐雪有些担心他,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哥……哥哥……你还好吗?”
林远智摇了摇头,紧闭着眼,嘴角露出苦涩的笑。他转过头看向林沐雪,反问道:“丫头啊,你说……她……茜她……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师父他们都已经走远了,你又不会武功,刚刚……她只需要手往前稍稍多送一点,就可以在我心口上刺一个血窟窿啦!你说……为什么呢?”
他一遍一遍的问,道尽说不出的苦楚。
林沐雪看着哥哥,心头难受。哥哥不轻易落泪,她却想替哥哥把眼泪流出来。
她能感受到此时哥哥心头的痛,华茜那一刀虽并未刺穿他的心脏,但他的心里,已然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喜欢着那个美丽的白发女子。可他的抉择注定两人成为对立。
“丫头,我们回金陵城吧。”林远智转过身,面对东方,那是金陵城、慕容王府所在的方向,“等靖……不对,等阿和记忆恢复了,我就跟你回去,好吗?这是我一开始就答应过你的。”
林沐雪看着哥哥,并未说话,只伸出手紧紧握着他的大手。
……
华茜并未立马回映晖堂或是杨府,在依稀能望见大兴城内璀璨灯火的一处山包之上,她忽然双腿一软,靠着身侧的一棵树干,跪倒在地,双手遮盖住她美丽的容颜,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放声痛哭。
翌日,天未亮时,慕容王府内毗邻慕容青峰居住的“峰峦居”的院落大门,在尘封了十六年后,终于再次打开。
那处院落中的住处名为“正剑居”,其主人便是慕容逝与慕容青峰此前打听了解过的那位慕容和,他们“已故”的大哥。
对于这正剑居,慕容兄弟自小到大对其唯一的了解便是:慕容家规明言,这里是慕容王府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兄弟二人自然不敢触犯家规,是以从未到过此处。
十六年来,正剑居从未变过。屋外那片只属于屋主一个人的小小演武场、演武场周围的一排只到成人腰侧高的练习草人、屋内的陈设、装饰……就连床上的床褥,都保持着十六年前的模样。
夙然时常将其拿来换洗,演武场上的草人若是破了,慕容天南便亲自重新扎一个一模一样的草人,放在原处。如此做,不过是为了一次次安慰自己,这个正剑居的主人还存在着。
人死不能复生,长子的死始终是夫妻二人心中永远的伤痛,他们从未奢望过自己的儿子会回来。如今儿子终归,如何不让他们喜极而泣?
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靖,慕容天南和夙然不止一次地觉得这是一场梦。他们的目光一刻都未曾从靖身上撤离过,生怕自己只要有一瞬没有看着他,下一刻他便会消失一般。
屋外,林远智正在那极小的演武场中来回踱步。演武场外,林沐雪和慕容兄弟就站在那,看着林远智,除开他们,还有一个前脚才刚踏入慕容王府的紫竹。
不用林沐雪介绍,紫竹便一眼认出这个在院落里来回走动的白发男子正是林远智。
“那个……林大哥,你能别走了吗?我看着头晕。”看着林远智,紫竹终于忍不住先行开口打破了沉寂,“咱这调查你下落整整六年,虽然没见过面,但也算熟人了。我也就不多说废话,直接问了啊。
林大哥,你这么千辛万苦追随那个叫靖的人,整整十年了。他到底是谁啊?我这一头雾水,啥都不清楚啊。”
林远智停下脚步,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屋内,道:“他是十六年前,师父师娘曾‘死去’的儿子,我这两个慕容师弟的亲哥哥,慕容和。”
紫竹大惊,偏头看了一眼距离她最近的慕容青峰,问道:“啊?青峰他们的哥哥,居然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拿给杨绪抚养了十六年。只是因为失忆,他并不记得自己‘慕容少爷’这个真实身份,杨绪也从未明着告诉任何人。”林远智咧嘴笑道。
“林师兄,我有疑惑……”慕容逝面露困惑,开口询问,“六年前,我与青峰曾打听过关于兄长的事……按当时金陵城百姓所言,加之师兄所说的,他应该已经‘死’了,却又为何会出现在杨家,成为曦光一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远智一笑,仿佛早已猜到慕容逝这番话。他道:“这是个比较长的故事,站着说会很累,我们去正厅吧。”
四人跟着林远智来到慕容王府的正厅,陆续坐下。
林远智就坐在高堂之上,向四人慢慢讲述十六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