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盏茶时间,一个墨兰身影朝林沐雪走近。她转过头,看着朝自己走近的慕容逝,上身躬下,道:“大少爷,早。”
“呵,林姑娘起得真早。”慕容逝笑了笑,环视一圈却不见叶凝玉,他忍不住问道,“叶姑娘尚未起身吗?”
林沐雪摇了摇头,道:“昨天从江都城离开的时候,伯父提醒过叶小姐,命她今日一早就要赶回江都城,进行搬迁工作……所以……所以叶小姐刚刚已经走了。”
“……原来如此,搬迁之事的确重要,不可耽搁,只是要辛苦叶姑娘来回奔波了。”
林沐雪点了点头,道:“嗯,我真的感谢叶小姐昨日一路保护我到金陵城,若不是有叶小姐,昨日官道上……我……”
“昨日之事,无需再去多想了……林姑娘,你——为何一直……”慕容逝一低头,这才注意到林沐雪一双雪白无瑕似璞玉的脚丫裸露在外,想问,却又觉得唐突。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开口。
林沐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故意将两只前脚掌俏皮地翘起来,十指相对。她大约猜到慕容逝要问她什么,不等他说出,便开口回道:“啊,大少爷是说我的脚吗?我一直都这样的,因为这样可以感受到整座山的生命力呀。”
慕容逝大感好奇,八年前他遇见她时,她便一直光着脚丫子,那时他还有着小孩天真的幻想,一直以为她是藏在山里的仙女,所以并未多想。
林沐雪的话,让慕容逝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不禁生出好奇,问道:“感受山的生命力?山何来生命?”
“有的呀。在山上生长的花草树木,飞鸟走兽,都是山生命的一部分。”林沐雪笑了笑,因慕容逝的询问,而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每次我踩在山林间的土地上,透过这双脚,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座山上有多少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有多少落叶腐朽,化为泥土的一部分,有多少树苗长成大树,有多少花在绽放,有哪些动物开始了迁徙,又有多少动物死去……
山是我的家乡,树木走兽都是我的家人,他们的一举一动,身为这座山的一个‘家人’,我应该去了解一下的呀,不然何来的‘家’呢?”
慕容逝听得神往,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体验,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生活。他只觉林沐雪的经历匪夷所思,却又甚是有趣。
待林沐雪言毕,他笑着调侃了一句:“若整座山为一个世家,林姑娘倒还是一个家主呢。”
林沐雪被慕容逝所言吓到,她连连摆手,摇头道:“啊?家主——不,我……我没有伯父和紫家主那么厉害,我……我做不到的。”
“可你已经做到了。”慕容逝看她的目光变得温柔似水,“你在以自己的力量,每时每刻地关怀着、守护着、陪伴着你的‘世家’范围内的每一个‘百姓’,因为你在,它们生活得很好——你瞧,你所为,同一个世家家主,又有何分别?”
慕容逝的话,将林沐雪说得有些蠢蠢欲动。她小脸通红,垂下头,手指忍不住拈着自己鬓边垂发,不发一言,只嘴角扬起一丝羞涩的笑意。
“不过……林姑娘,你的灵力的确很充沛啊。”慕容逝感叹一声,“我幼时便听娘讲过,灵力充沛之人,可轻易与世间万物感应,可同它们交流——若真如此,难怪林姑娘能——啊,我是说……林姑娘莫非真的能和那些动物们进行交流?”
林沐雪倒是并未察觉慕容逝话语中出现的那一点异样,只天真地点了点头,道:“嗯,是的,山林里的动物们,我都可以同它们沟通的。”
“原来如此。呵,林姑娘真像个生于山林间的仙女。”慕容逝脱口而出,说出口才后知后觉甚是不妥,脸上顿时半红半白。
而慕容逝的话,让林沐雪登时失神。
八年前,与她在后山偶然邂逅的那个小哥哥,也曾以为她是住在山里的仙女。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一时之间感觉心似吃了蜜一般甜,又忽而感到怅然若失。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到那个小哥哥了,信上他曾言,他也住在金陵城。
而如今自己正好也在金陵城……想到此处,林沐雪浑身开始发热。
她和他很近。
她抬起头,看向慕容逝,水蓝色的目光中,带着一些灼热,像雨后天晴的蓝天,如此干净剔透,看得慕容逝心头一荡。
“大、大少爷,有件事……可不可以麻烦你。”
“林姑娘但说无妨,只要在在下能力范围内,定能做到。”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我八年前见过他一面,后来他匆匆离开了,再也没来找过我,但是这八年来……我们一直书信来往,直到去年……”林沐雪说到最后,微微垂下头,神情稍显落寞。
她却并未注意,她的话,已然让慕容逝漆黑的瞳孔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林沐雪很快再次抬起头,看向慕容逝,眼里多了一层希冀和期盼。“大少爷……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找找他?我……我……”
她舌头忽然变得笨拙,小脸如被火烧一般滚烫,让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舌,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我……我想见见小哥哥,我很想再见见小哥哥……很久没见到小哥哥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耳闻林沐雪所言,字字句句,皆出于肺腑,情真意切。慕容逝只觉犹如堕入云里雾里。
原来她竟如自己一直挂念她那般挂念着自己……
他心头生出暖意,带起他脸上温和如暖阳般的笑容。但他转念又想起自己早已暗自立誓,绝不可将这不问世事的单纯女孩卷入这乱世。他笑容立时僵在脸上,脸色变得惨白。
注意到慕容逝神色有异,林沐雪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少爷,你怎么了?是……是不方便吗?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突然问这些任性的问题——”
“不……”慕容逝刚一开口,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像是许久不说话一般。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强装着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看着林沐雪,漆黑的双眼却看不出他此时的心绪,“这事不难处理,只是在下想问林姑娘……可知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金陵何处?”
林沐雪听了,立时露出困惑神情。“啊……他、小哥哥他……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以前……以前和小哥哥写信的时候,他都在最后留下‘小柿子’三个字……我从来没想过问小哥哥的名字,只是……只是这个不会是小哥哥的真名吧……”
慕容逝扬起唇角欲牵起一抹笑,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也如此艰难,因他整张脸的肌肉已经变得僵硬。
他苦笑一声,道:“这自然不是真名……若不知他名姓,那可知他住在何处?”
林沐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小哥哥没告诉过我,我……我也没想过去问。只是……”
她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思索。等了一会,她道:“我只记得……小哥哥的衣服的面料,看上去似乎不是普通的面料,所以……所以小哥哥或许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人……”
“出身高贵的人吗……”慕容逝接过她的话,“不知道名姓也无妨,我便以‘小柿子’此名为引子,寻访金陵城内生活条件优越的府邸,看看能否为林姑娘寻着故人。”
林沐雪甚是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上身深深俯下,与地面齐平。“真的谢谢你,大少爷。”
慕容逝笑了笑,但只是很干瘪的笑容。
他望了一眼劲松堂的方向,忽然想起何事,对林沐雪道:“不用客气——对了,家母昨日提醒我,等林姑娘醒了,便去找她,她有东西要给你。”
得知夙然要见自己,林沐雪连忙点头道:“啊,伯母找我?好的,那……那我去找伯母了!”
慕容逝替她指引了劲松堂方位,等望着她走到了劲松堂门口,他才怀揣着满腹心事,离开王府,去“寻找”那名为“小柿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