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智昏迷了两天,才终于醒来。
守在他床榻之侧的华茜正抱着一个陶碗,手握药杵捣药,注意到床上的男孩有了动静,,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凑近了身检查林远智的状况。“阿智,你醒了?伤口处可还疼吗?”
女孩姣好如夜色中那一轮清月的容颜近在咫尺,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飘入林远智鼻中,两人呼吸交错,顿时让林远智如入仙境,飘飘然似灵魂出了窍。
他苍白的脸上染了一层酡红,两眼直勾勾地对着华茜,口齿不清:“不……早不疼了,就是……我头晕……”
华茜以为他伤口感染,致其发烧,心中有些慌乱。她右手捏着衣袖,左手手背贴着林远智的额头,探其温度。
她手背冰凉又柔软,此种触感,让林远智的脸更是烧得滚烫。
华茜秀眉紧蹙,脸色灰暗。“额头不烫,但你脸怎的如此红?或许伤口感染,我去找药——”
“不、不用,茜姐!”林远智小脸通红,“是……是……刚刚茜姐靠太近了,我……我有点紧张,就……”
得知其面红耳赤的真实原因,华茜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动作的确有些亲昵,双颊不由得涌上一抹红晕。她缓缓坐下来,却只坐在床的边缘,不愿再往里多挪动一点。
她完全背对着林远智,不去看他,两手捏着双腿上的衣襟,声音细若蚊蝇。“……别多想,只是……你本就是助我处理华家的事,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远智撑起上半身,急急说道:“没事的茜姐!为华家办事心甘情愿,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都——哎哟喂好疼!”他因以右手手臂撑着身子,动作太大,牵动伤口,伤口处那撕扯到骨髓的痛让他忍不住大嚎一声。
华茜心头紧张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查看他的身体状况。“……你伤未痊愈,怎能乱动?身为医者,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耳闻华茜关怀,林远智心里倍加高兴,他脸上露出笑,像是没有疼痛般,他道:“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华茜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看着林远智那张苍白又带着满面笑容的脸,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末了,她也只微撅双唇,嗔道:“何为‘豁出性命’……你并非华家人,我身为华家主,自然不会让你因我华家之故,去行那危及性命之事。”说到尾处,她微微别过脸,不让林远智看到自己不经意间上翘的嘴角,和绯红的脸。
“可如果真有那种情况,即便茜姐你不要我做,但是只要我能做,我一定会去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林远智收了笑脸,一脸严肃地看着华茜。
看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乍然见他如此严肃的样,华茜不由得心头一凛。
她感觉到林远智是认真的。
而他这份认真,让她心头一荡,仿佛自己有了某种依靠一般,让她顿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对林远智所言,她心里涌上一股欢喜,却也不知这股欢喜从何而来。
她再次背对着林远智,不去看他,一双手再次捏紧了大腿上的衣襟,她微微埋头,双眼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眼底溢出的柔情,连她自己也未察觉。
然林远智却以为华茜生气,他连忙朝华茜伸出右手,又触动伤口,只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只用左手捏着自己触手可及的、华茜的一片衣角,来回甩动两下,苦苦哀求:“茜姐,你、你别生气,你要是不爱听这些,我……我以后就不说了,咱都说些吉利点的,听着也让人觉得舒服——”
“少贫嘴了。”压下内心激起的层层涟漪,华茜轻声开了口,“要是能动了,就用传送符咒回映晖堂吧。为这陌路村的事,我们耽搁太长时间了。”
林远智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意见。“回去也给小叶丫头找个好人家吧,她太可怜了。”小叶便是那为林远智所救的女孩。
华茜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定让她日后生活无忧。”
回到大兴城,华茜将小叶安顿在城南的一家高龄夫妇住处。老夫老妻半身入土,膝下无一子半女,自是对小叶喜爱有加,将其视作亲女一般对待。
由于陌路村一事,林远智丢了一双鞋,华茜亲自为他做了一双。林远智甚是喜欢,小心爱护。要不是怕被人当笑话,他甚至想抱着那双鞋睡觉。
回到映晖堂后,林远智便安心静养。直到四月初三,他伤势终于愈合完全。
四月初三,于他而言,其实并非一个特别的日子,然对于他那已故的好友——即慕容少爷和,却是个重要的日子。
七年前,慕容和便是在这一日,为杨绪所杀。
自从见着靖那枚刻着“和”字的玉牌,加之今日便是四月初三,一向无梦好眠的林远智却连夜噩梦不断,梦境中,他的好友慕容和不停地以血肉模糊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绝望,又害怕。
他几次被梦惊醒,最后一次醒来时,刚过子时三刻。
他抹了一把自己胸口上大片汗珠,春夜有些凉意,这些汗珠摸着有刺骨的寒凉。
林远智不由得悲从中来,从床上坐起,两眼凝视着床尾的一片漆黑,心中念念:“……当年我应该没看错啊,阿和他……他的确是被杀了,可是为什么靖会有那片玉牌……为什么他不记得我了……”
这个问题,他早已思来想去多日,始终想不出结果。他忍不住用手乱抓了两把自己的白发,想抛却这些想法躺下来好好睡一觉时,却忽然感觉窗外有异动。
好像有人走进了映晖堂,直奔靖的住处走去。林远智有些好奇,从床上翻滚而下,躲在窗沿偷偷朝外望了一眼,那人似是生于黑夜般,脚下飘然无声,好似鬼魅。
一看到他,林远智总算是知道为何他会被人称作“玄夜公子”,倒也真是名不虚传。
“这么晚……杨绪要做什么?”林远智心里忍不住想着。这念头不过刚闪过脑海,林远智忽然感觉到一种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力量,须臾间便包裹住他整个屋子,吓得林远智几乎下意识地躲进了窗前的桌下。
房门被吞噬成了碎片,屋外寒风灌入,发出鬼哭般的风声。
风声渐歇,林远智狼狈地从桌下爬出,一抬头,一眼就看到立在门框中央的、一身漆黑貂皮大衣的杨绪,正用一双冰冷的眼,直直地对着他。
林远智心头一个咯噔,对着杨绪,他感觉脸皮都变得僵硬,挤出笑都难如登天。“三、三少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杨绪一勾唇角,像是看着个跳梁小丑般看着林远智,反问道:“不在床上睡,反倒在桌子底下作甚?”
林远智牵动僵硬的面部肌肉勉强露出笑,道:“呃……我不小心滚下来了。”
杨绪抬眉,双眼来回扫过桌子和床之间的距离。他朝林远智走近两步,林远智全身神经已然绷紧,见着杨绪缓缓弯下上身,仔细看着他全身,声音放轻了一些:“哦……这距离不近,那你身上……尤其是伤口处,可疼吗?”
林远智挠了挠头,打了两声哈哈:“呃……哈哈,还好还好,我……我恢复能力不差,已经不痛了,不妨事。”
“不痛了……是吗?”杨绪露出浅浅的、冰冷的笑,让林远智如堕冰窖,止不住地战栗。
他手指颤抖了一下,忽觉指尖犹如蚁虫啮咬,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见他反应很快,杨绪嘴角笑意更浓,道:“哦?不是说不痛了吗……”
林远智这才知道自己指尖不是被蚁虫叮咬,而是杨绪的暗渊所为。
屋内尚未点灯,只依靠屋外那朦胧月光支撑着屋内光线,然月光被黑云掩盖大半光芒,黑暗依旧覆盖了屋内的大部分。一片黑暗中,他自然无法看到同是一片漆黑的暗渊存在。
暗渊无声无形,能将触及一切都化为齑粉,林远智房门便是被其所吞噬。此时,即便身处黑暗,林远智也感觉到暗渊已经将自己全身包围。
他以为杨绪要将他灭口,吓得脸色比那圆月还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