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几百年前饲养着大量牛羊的黄土城依河而建,方便几万只牲畜的饮水和清洗。如 今虽然黄土早已风化,但是地势仍在,土城三面接地,东面却是滔滔河水。
只是大概为了怕下雨涨水,土城选择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距离河水垂直高度约有十几 丈。南西两个方向都是平地,再往北走,地势却越来越高,渐次爬上高坡,变成了西瞻常 见的群山地貌。
只不过此处的百十座山峰比别处都高些,河水剥去被风侵蚀的岩石,在高地上形成了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峡谷。
河水带着碎石从群山中流出,开始的时候河道窄,水流还颇为湍急,随着地势慢慢降 低,河床逐渐变宽,水流才渐渐和缓下来,流出几百里之外,便是青瞳最初到草原上看到 的那条笼罩着薄烟雾霭的大河。
熟悉草原的人就知道,像这样高度的山能留住水汽,加上河流带来的充沛水源,山那 边一定会有个丰美的大草场。
的确,山那边就是西瞻最大的附属部落——可贺敦部的草原了。
此刻可贺敦的大队人马正沿着大河疾驰,得到准确消息,最后剩余的西瞻士兵已经被 困在黄土城中,这场快要把人拖疯的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拔密扑的亲信索柯带着数百名士兵紧跟其后,押着补给向黄土城方向行进,补给物品 不单有食物和箭支,还有投石车等远距离攻击器械。
另有八个小队的人马分散戒备,虽然这里是可贺敦自己的地盘,但他们做下的事情太 危险,还是要防备其他小部落或者流浪的牧民不小心撞见。
拔密扑自己领着所谓的可贺敦援军跟在最后,准备在西瞻士兵看到希望的时候,给他 们最致命的一击!
这一次,他出动了所有安全可靠的人马!他一定要赢得干脆彻底才行!
山坡逆向上来一匹马,这是非常时期,拔密扑立即停住大军,小心戒备,吩咐从人: “去看看是什么人!”
马匹爬山,速度并不快,马上乘客露出头来,拔密扑身边一个亲兵叫道:“酋长,好 像是西姆!”
其余人全都松了一口气,马上之人脸色苍白,果然是拔密扑的亲信西姆。那是最信得 过的人了,绝不可能是敌人。
“西姆不是留在土城看守的吗?怎么一个人来了?难道有什么意外?”
拔密扑带马迎上去,却见西姆脑袋有些耷拉,似乎十分疲惫,随着对方爬上高坡,这 边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只见西姆是一马两人骑,他身后还坐着一个男子。
一个士兵笑道:“这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人,西姆要亲自带来?难道是乌野?”
话音未落,那匹马突然加速,西姆从那马上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整个人骤然裂成两 半。可贺敦士兵发出惊恐的叫声,西姆身后之人突然苍鹰般脱离马背,对着拔密扑狠狠 扑下。
一个兵士见状不好,骑马过来奋力抵挡,他大喝一声,挥起长刀指向天空,任平生此 刻刚刚越过他的头顶,内功贯注,脚尖竟然在尖刀上借了一下力,以更快的速度飞出。
被他踏过的尖刀清脆地折为两半,嗖的一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对着拔密扑飞射过去。 这般细小的暗器出乎寻常地飞到,拔密扑猛向后仰,刀尖掠过他的右侧扎到后面一个
士兵的肩头,明晃晃竖在那里。
拔密扑头发都奓起来了,这时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弓箭,射死他!”他边策马急退,边厉声大喝。
嗖!嗖嗖!
如同天上黑压压飞来一群蝗虫,弓箭手们手忙脚乱地张弓射去,好些人没有来得及瞄 准,羽箭便脱手而出,为了对付区区一人,羽箭范围却笼罩了好大一片天空。
任平生刚刚在刀尖上借力,又猛扑过来十丈左右,此刻已在军阵正上方。他身在半 空,如同飞鸟,真是再好不过的靶子了,因为弓箭手们来不及瞄准,反而使得羽箭笼罩的 范围极大,他身形一顿,竟然无处可避。
任平生眼见箭支飞来,身子猛然间一沉,用更快的速度向下坠去,带起一阵狂风,如 同半空中落下一块顽石。
草原士兵却比他见过的大苑士兵彪悍许多,见他坠下,少部分人惊慌躲闪,大部分士 兵竟然一起将手中马刀举起,向空中狠狠戳去。
任平生堪堪落下,只见身下尖刀林立,寒光闪闪,如同地狱传说中的刀山,这要落结 实了,毫无疑问会变成筛子。
高处是箭,低处是刀,刀林箭雨笼罩的范围足有二十丈方圆,当中夹着一个他无处 可避。
身后传来一片惊呼,乌野领着西瞻士兵刚刚上了山坡,便看到任平生身在半空,上面 是箭、下面是刀的场景。
西瞻士兵本想不顾一切冲回来,半路被这高大汉人追上。老任只说是青瞳叫他回来 的,让西瞻士兵跟着他走,之后也不等乌野回答,不由分说打马便走。
乌野无奈,他心中还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昔日他和青瞳相处时间很长,对她莫名信 赖,直到现在也不能相信她会如此绝情。反正他们也是要冲过去,老任也是要冲过去,他 一个人本就比大队行动要快,不跟着也要跟着,于是率众跟随。
老任快,又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所以他们到来的时候,老任已经冲进去了,他们看 到的刚好就是这般场景。此时他们想帮忙哪里来得及?
至此关头,任平生眼放光,用尽全力吸了一口气,都可以看见他肚腹深深凹了下去, 紧接着,半空中发出一声霹雳般的大喝。
随着大喝,最早到来的几支羽箭竟然歪歪斜斜地掉落,与此同时,他身下方圆一丈内 的士兵都齐齐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手中马刀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便在这时,一支乌黑的长箭悄无声息地到了任平生面前,比其他羽箭的角度都低了很 多,刚好在任平生身子落下,却未着地的间歇。
远处一个高瘦的男子放下长弓,嘴边已经露出微笑。虽然不懂武功,他也知道,旧力 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
他叫谈符离,是拔密扑从整个草原找出来的神箭手,当初浓雾中穿过两辆车子到达萧 图南面前的那一箭就是他射出的。接下来的混战中,尽管大雾只被冷风吹开一角,一瞬间 又合上,他的箭却已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准确钉在驯鹰人的咽喉,让西瞻军在之后 的行军中处处陷于被动。
他对自己手中弓箭的感情,不啻对草原大神的感觉,都是无比信任。
突然,谈符离的眼睛眯了起来,高超的箭术给了他高超的视力。在他眼中,任平生周 围的空气好像起了变化,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动作缓慢下来,但却偏偏舞蹈一般充满 韵律。自己射出的那支铁箭,被他划着个舞蹈般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接住了,如同这一箭本 就打算直接送进他手心一般。他甚至有暇抬起头,穿过大半个军阵,冲着谈符离温和地望 了一眼。
他的双眼不再是那种逼人的精光四射,而是如流转着的温水般。谈符离对上他的视 线,竟有一种浸入热水般舒服的感觉,心里懒洋洋的,几乎扔掉了手中的长弓。
谈符离心中一凛,猛然打了个激灵,再看过去的时候,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个人 的动作哪里有一点儿缓慢?分明是快到了极点!哪里有一点阴柔,分明强到了极点!从他 刚刚一声大喝到接箭落地,快得来不及眨眼,那支刚刚还属于自己的长箭,此刻却认准拔 密扑,以比弓箭射出更快的速度飞了过来!
听到任平生一声大喝,一个亲兵下意识纵马踏上一步,拦在拔密扑面前,转瞬间羽箭 便飞至而来,他想抬手格开,但手臂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就已经被羽箭正中额头,扑倒 在地。
面前亲兵后脑突然突出一支羽箭,鲜血飙出两尺,拔密扑身材较矮,那股鲜血刚好飞 到他头顶势尽,如同暴雨般淋下,将他头部整个裹上一层鲜血。
拔密扑刚刚从刀尖飞来的惊吓中恢复,立即又瘫回马上,手足发软。
任平生一箭掷出,立即矮身扑在地上,使出地堂功夫,在一条条马腿中闪转腾挪,认 准拔密扑方向滚过去。
这门功夫曾经在渝州城前用过,当时他带着青瞳尚且从千军万马中冲回城内,如今只 有他一个人,更加运用得灵活如意。
骑兵重心高,对步将近身战斗本就不方便,何况他躲入马腹下,在马腿中穿梭,那就 更加不容易取准。马匹之间都要留有余地,不可能像步兵靠得那般紧密,可贺敦的骑兵明 明知道敌人就在脚下,纷纷挥刀下刺,但这敌人却异常滑溜,一眼看到,拿着兵刃扎下去 时,那人却骤然蹿到另一匹身下。
无数士兵一起攻击,马匹互相撞击,长嘶短叫,挥动兵刃的手臂都撞在一起,相互牵 绊,施展不开,只能大呼小叫,眼看着地上一条扬起的土线,弯弯曲曲向中军飞快扑去。
当然,内功没有到铁布衫的程度,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万马踩踏之下,老任闪避再灵 活也不免在衣衫上印下无数个马蹄印。
到这个时候,先前射向他的羽箭才势头落尽,纷纷从天上跌下。一片利箭入肉的扑哧 声,因为射向任平生的时候他已经飞身到军队前方了,此刻羽箭落下,便将自己人伤了不 少。前面是马匹碰撞嘶叫,后面是拨打羽箭的叮当声和人被箭支射中的惨叫声,一片混乱 声中,任平生已经离拔密扑不远了。
“下马!竖盾!”
拔密扑身前三十多个亲兵都跳下马背,将他紧紧围在中间,这一下人腿挨着马腿,密 密麻麻,再无死角。
亲兵们个个全身戒备看着地下,别说任平生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便是一只老鼠,也休 想从他们中间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