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的掌心握着她的手带她一路穿过皇城闯进了念夕宫,幽静森冷的气息扑面,宓曦心口一窒,仰起头看着被烧焦的红墙,一滴眼泪顺着眼眶砸了下来。
“王爷,没有陛下许可您不得入内!”禁卫军听到安王擅闯宫门的消息连忙赶来,握住腰间的剑柄拦住面前的两人。
一层冷气忽然从卫瑾的身上散出,宓曦擦了泪诧异的看向他,从她的记忆里,卫瑾还从未发过这样的脾气。
“告诉陛下,今日念夕宫,我去定了。若陛下再派你拦我,是生是死,我悉听尊便。”静默的声音从卫瑾的口中缓缓响起,无暇的脸上带着难得的薄怒。
安王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说话的禁卫军再不敢拦,只得派人去禀告皇帝,自己则跟在安王的身后。
然而刚走了几步,念夕宫的殿门被重重关上,禁卫军全都被关在了门外。
“王爷?”宓曦诧异的跟在卫瑾的身后,卫瑾却没有回她,只带着她继续朝前走,走到了后殿的大门忽然站住,醉人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宓曦,眼底似有流光划过。
他心底的秘密,终于还是决定与她倾诉——他希望,她能彻底走进他的生活,了解他的过去。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沉闷的气息带着旧时的味道涌入鼻尖,宓曦压住了自己焦躁的情绪,迈腿走进殿门将窗户打开,熟悉而又令人胆颤的后院出现在眼前,卫瑾却没有让她过多的去看后院,冰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榻前,轻声道:“这是母妃的寝殿。”
眸光落在床榻上那陈旧的玉枕,轻轻点头,“我记得。”
那一天,卫瑾抱着枕头在这哭了很久,那也是她第一次见他有了人该有的样子。
“就是在这里,我亲眼看着母妃被活活烧死,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卫瑾顿了一下,随后接着道,“澹台炎。”
“澹台炎?”宓曦震惊的抬头,那时,他怎么会在这?
将宓曦的表情尽收眼底,卫瑾心底涌出一层怪异——提到澹台炎,她的反应竟这样大?
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却又很快消失眼底,卫瑾握着她的手的力度微加,视线静静地看着焦黑的后院,轻轻点了头,“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也是我与他纠缠的开始。”
“走吧,我带你去第二个地方。”没有过多的给自己悲伤的时间,卫瑾再度带着宓曦踏出念夕宫的殿门,门口守着的禁卫军恭敬的跪在地上给他们让开路,见此神情便知,陛下并未阻止。
一路跟着卫瑾沉默的走着,穿过树林,宓曦回过头遥望着寂静宫墙,眉头却始终皱着。
那时候的澹台炎也不过六七岁,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城?
“哈哈哈,你来追我呀!”欢快的孩童声打破了她的沉思,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已经在一处学堂。
“太学府。”仰起头轻轻唤出庄严神圣的几个字,宓曦唇角划出一抹讥讽的笑。
王亲贵胄才可以进的学堂,宓旭晅与宓千雪都曾陪伴太子端王在此侍读——一个势力至极,谄媚至极的地方。
“这里,曾经没有半点笑声。”卫瑾站在太学府的门前,听着里面传来的笑闹,颀长的身影走近门前的一颗杨树,静静地看着,良久,寡薄的唇微动,声线清冷,“这里是我在太学府最后的记忆。那日,我被学士罚站,殿门紧闭,一群太监当着我的面脱下外衣,故意戏谑。”
“哪些太监,我杀了他们!”森冷的声音从宓曦的口中响起,一层又一层的杀气弥漫在空中,指腹紧紧捏住回旋飞镖的一角,宓曦的眼眸蹦出嗜血和心疼。
那时的他才多大?欺凌皇子,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那时的他,做出了同样的事。”卫瑾静静地转过头,看着她为他略红的眼,绝尘的脸上划过一抹说不清的情绪。
卫瑾话音落下,宓曦顿时一愣,诧异地看着卫瑾,却见卫瑾已经转过了身,微风带起了他的衣袍,卫瑾淡声道:“他当着我的面拿起了石头砸向了面前的太监,虽然没有杀他们,却残忍的戳瞎了他们的双眼,砍断了他们的手。”
区区一个七岁的孩子,生生用钝石砍断了那些太监的手,宓曦足以想到那时的场景,有多血腥。
但,很解气!
“他是为了保护你。”宓曦的声音委婉而果断,她忍不住要为澹台炎解释一句,身上的戾气也随着澹台炎曾做的事顿时消散,卫瑾转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轻轻扬起一抹自嘲,轻声道:“可是我,却厌恶的推开了他。”
“那日后,我发了一场高烧,在高烧里我逃避着每一件事,他告诉我,我若不醒他将会将我杀死,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清冷的语调带动着宓曦的情绪,宓曦猛然抬头,却见卫瑾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气氛陷入诡异,卫瑾终究还是抬起了头,对宓曦道:“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不等宓曦说话,卫瑾从腰边拿出一个令牌,树影传来窸窣的声音,随后太学府的门前
坐上了马车,卫瑾替她掀开了车帘,狭长淡漠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车外,宓曦心微微腾空,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离了热闹喧嚣的街道,眼前的场景一幕幕转换,从生机盎然到一片死寂。
“这里是...”宓曦的心口一阵痛楚,马车停了下来,在诺大的枯木中央,有一圈废弃的木柴,那些木柴围绕在一棵树下,宓曦抬头看向卫瑾,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升腾。
从马车上下来,宓曦踏在枯黄枯黄的草地上,越靠近那颗树一分,她的心就越不安。
“宓曦,你知道人心可以丑陋成什么样子吗?你感受过被人绑在祭台眼睁睁看着你最亲近的人点燃火把要将你烧死的绝望吗?宓曦,五岁起本宫就尝过人世最冷的饭,见过最黑的心。”澹台炎那日的声音一声声传到宓曦的脑海里,停在一颗粗壮而又乌黑的大树下,眼泪忽的从宓曦的眼眶砸了下来,莫大的心痛像是龙卷风一般压着她的心。
转过头,宓曦后背贴上那棵树,看着身边无数的柴火,想象着那些火把在自己的身边燃烧,宓曦的心口一阵抽痛。压住了心口,宓曦抬头看向卫瑾,还没开口,卫瑾却仿佛明白她的意思,雪白的衣袍缓缓走到宓曦的身边,看着面前这棵树,静默的眼里闪过阴霾,“在母妃被冠上妖妃名号的第七日,朝堂文武百官奏请将我焚烧!”
“什么!”瞳孔赫然放大,宓曦震惊的看着风轻云淡的卫瑾,却在他的眼底看见一层薄光,静静地站了一会,卫瑾收拾了情绪,继续道:“但是这一切,却由他替我承受。”
“澹台炎...”心口越来越疼的厉害,原本血玉存在的地方正在灼烧,宓曦颤抖的扶住了树干,原来那个妖孽说的过往,都是真的!咬着牙让自己恢复平静,就在沉闷间,一缕淡香传来,卫瑾忽然将她抱进怀里,淡声道:“这就是我与澹台炎全部的关系,我是一个懦夫,而他则是助我却又压制我的妖魔。”
“我懦弱的苟活于世,甚至曾想过,若他想要我得一切,我便给他,但他却残忍的始终不让我离去。宓曦,这世上我不曾有什么想为之奋斗的东西,但现在我有了。”卫瑾轻轻的环紧了她的身子,慢慢闭上了清辉醉人的眼眸,感受着怀里的温暖,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拥有了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曾经他逃避一切,将所有困苦全都交给澹台炎面对,为此,他也放弃了自己的这具身躯。而今日开始,他不会再逃避,只因为,他要为她争取!
宓曦惊异的被卫瑾抱着,脑子还没转过来,只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曾经而哀伤,正欲伸手附上去,却听卫瑾轻声问道:“陛下赐婚的那日,若我请陛下赐婚,你可愿答应?”
“宓曦,本宫一听皇帝给你赐婚便着急赶来,你以为本宫只是在玩弄与你?”澹台炎质问她的声音忽然在脑海响起,宓曦猛然一怔,却没在意卫瑾的问话,鼻尖传来淡雅药香,浮躁的心忽然安静了下去,眼前浮现澹台炎那张妖异的面容,宓曦颤声问道:“王爷,你知道什么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