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俊请假没来,部长说他出了事,具体出什么事部长也不知道。
到了第三天下午,部长黑着脸找上白轻侯,脸色难看得只差一道闪电,就能劈下瓢泼大雨。
他的唾沫星子已率先形成淅沥小雨喷溅而出:“王俊出事故,手骨折住院了,参加不了比赛,限你一天之内找出新队友,不然我们就等着被上面请去喝茶!”
白轻侯第一次产生想骂粗的冲动。
王俊这王八羔子,在受挫的第二天就出了事故,怎么看怎么有猫腻。偏偏他精明,把医院的诊断书托家人递给了部长,堵了怀疑的闲言碎语。
然而王俊带来的影响却不是一张诊断书便能撇清后果的。
比赛不到半个月,他们已经实战训练了多回,白轻侯也研究出了适合战队的战略,这么突然地更换队友,这就意味着前面的辛苦全部白费,还需要另外抽时间跟新队友磨合。
更不幸的是,游戏实践中脱颖而出的候选人,要么公休要么出差要么家里有事,没人能接手。
肩头的重担顷刻间换成天秤,秤砣不要命地增加砝码,直到压得他几乎窒息——一天时间找到新队友、跟新队友磨合、研究新的战略、带领一个半路出家的战队夺冠。
他简直要被逼疯。
在跟第三位勉强加入战队的队友磨合失败后,战队的士气一落千丈。
三场连败。
全是因为新队友不配合,没有默契或操作失误。
这口锅却得白轻侯一人独背:“指挥失利”、“不能服众”、“洞察力和协调力不足”……
人类就是这样,把罪恶的根源转嫁到他人身上,以此撇清自己的关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高喊“都是他的错”的响亮口号来洗去自己的愧疚感。
幻觉就是在这时候,脱离了白轻侯的掌控,侵蚀他的大脑。
曾经当作生活调剂品的幻觉,成了心魔。闭上眼,他就看到战场上的多次失败,枪林弹雨,血肉模糊,横尸遍野,睁开眼,是被血色与黑色包围的悲惨世界。
在幻觉的作用下,键盘成了一把砍掉他血条的利刃,鼠标成了中伤他的魔法球。他经常把脸埋在双手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自由空间,哪怕这空间充斥着血腥与死亡气息。
明明知道这都是假的,现实里没有死亡和失败,他只是在游戏里跌倒了而已,可质疑声却粗鲁地把他架到负罪感的绞刑架上,以焦虑和不安为绳索,勒紧他的咽喉。
他连看一支笔,都像在看一道穿心而过的箭。
第三天了,合格的新队友还没找到,王俊依然在医院潇洒地躺尸,部长的死亡号角吹响了一遍又一遍,其他队友人心涣散,随时准备拿“都是队长组织不利”当挡箭牌,以掩盖自己无心训练的懒惰。
鞠小冉结束了送饭任务,准时回来报道训练了。
“老白,听说王俊退出,你找不到新队友诶,发生了什么……哎哟我去,你这是咋了,脸色那么苍白。”鞠小冉看到双眼凹陷的白轻侯,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到僵尸了。
白轻侯一抬头,就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可是身体还是做出了适应大脑的反应——受惊地往后退。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变回社恐,甚至比社恐更严重。
“抱歉。”白轻侯深吸口气,按上鼠标,忽略鼠标上传来的“痛感”,移向桌面的《暗灵》图标。
手指开始失控地颤抖,幻觉向大脑发出了抗拒的信号。
他不得不用左手去扶住右手,强硬地点上去。
鞠小冉按住他的手:“别点了!”
她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白轻侯点上去,他就毁了。
白轻侯松了口气。不用点开,真是太好了。
“你状态不太对,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白轻侯惶恐不安,像逃避什么一样,把脸埋进双手里:“我第一次讨厌打游戏。”
鞠小冉听到这句话,就知道白轻侯离崩溃不远了。
当幻觉与压力带来的恐惧经过白轻侯上下嘴皮子一碰后,出乎意料,鞠小冉没有跳起来嚷嚷“那些人居然敢这么对你”,反而很安静地望着白轻侯憔悴的脸。
鞠小冉坐到他旁边,跟他隔了一段距离,给他舒适的自由空间。
“其实吧,你把游戏和工作划上了等号,你的人生就没有解压方式,只有工作了。你失去了最快乐的东西,然后与之等价换来的只有压力,你又没有办法改变现状,所以你感到痛苦。”鞠小冉叹口气,“我啊,理解你的感受,这就跟我当初退游,回归现实一样,每天围绕着工作赚钱和家庭转,一点自由都没有。久了就麻木了,可是回过头想,哪天不在怀念当初的自由?现在我解脱了,你呢,却把自己送进去了。”
一针见血。
当游戏只剩下竞技,当游戏成为工作,快乐就被夺走了。
白轻侯扶着额头:“我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肩负不起队长的重任,觉得自己操作水平比不上专职测试员,觉得自己明明没做错为什么要受到那么多非议?”看到白轻侯点头,鞠小冉打个响指,“简单,换个角度想就好了。你就是个新人,谁让你当队长谁自己承担不利后果啊,凭什么让你这啥都不懂的新人承担?你本来就是因为喜欢游戏,觉得在游戏公司工作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并赚钱糊口才来这的,又不是职业电竞选手代表国家出征,凭啥要求你拿着几千块的薪水去达到为国争光的高要求,就算是这些测试员,脱去了光环,也不过是游戏爱好者而已,根本谈不上专职专业。还有啊,那些人毫无根据地瞎哔哔,干嘛非要把那些话往自己身上套?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了,夺不夺冠,赢不赢比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尽全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如果做好了,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问心无愧,如果因为这样大家还把锅扣你身上,成,这里你也别待了,这都是些只会喝人血的魔鬼,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感恩他人的付出,都是狼心狗肺的混球!这样的混球,你干什么还要挖空心思讨好他们,获得他们的赞赏和认可,懂你的人会无条件支持你,不懂你的人就算跪在地上他们也对你不屑一顾。老白,振作起来,别人怎么看你你都别管,你只要知道,你背后永远都会有一个我,一直支持你,相信你就好!”
白轻侯愣愣地望着义愤填膺的鞠小冉,心口如被注入一股暖流,四肢百骸都熨帖地温暖起来。渐渐地,模糊的血肉褪尽,还了一片正常的彩色世界。
他背负了太多根本与他无关的压力,被责任心束紧了心口,才那么累。如果将其放下,就能找回一片天空。
“谢谢。”他发自内心地表达感谢。
“不客气,”鞠小冉拍拍胸脯,“为人民服务。”
白轻侯到洗手间洗脸醒脑去了。
鞠小冉心情大好地打开游戏,想了想,选择了神秘的牧师职业,进入|联网2V2对战模式。
白轻侯回来,就听到鞠小冉的鬼哭狼嚎:“妈啊老白,牧师怎么没有攻击技能啊,我要被锤爆狗头了!”
白轻侯过去一看,差点笑出来。鞠小冉像过街老鼠一样,狼狈地在障碍物间东躲西|藏,被敌方追得上蹿下跳,但意外的是,敌方身为速度最快的刺客,却怎么也追不上。
“啊啊啊,怎么像阴魂一样穷追不舍啊。”鞠小冉大呼小叫,朝敌方施放减速魔法,又给自己施加了加速,一旦敌方追上来,她就给敌方施放debuff或陷阱魔法,还别说,她操作技术不怎么样,逃命本事倒是一流,她能根据当下现状,正确选择合适的魔法,而不是一股脑地乱丢魔法,浪费蓝条。
逃得这么有技术含量,也就只有她了。
她跟队友汇合后,哇哇叫着救命,却像要拼命的山寨喽啰一样,挥舞着法杖施放debuff,配合队友攻击敌人,神奇的是,这么瞎打瞎撞,居然还胜利了。
鞠小冉的队友:“小姐姐,请问你是用什么姿势逃过速度最快的刺客,并帮我这个近战战士怼死远程法师的?”
鞠小冉骄傲地挺胸:“用颜值!”
队友:“……”
白轻侯发现鞠小冉的天赋点了。
会保命。
保自己和队友的命。
牧师只有辅助和治疗魔法,攻击型魔法只有不痛不痒的陷阱魔法,典型的皮脆、易挂和拖油瓶设定,全战队都是三大五粗的大老爷们,谁愿意躲在队友背后,做个默默无闻还随时会拖后腿的幕后工作者?不说他们战队,打过那么多场,就没几个人会选择牧师职业。
牧师是一大缺口,但如果打得好,牧师可以让全队起死回生。
白轻侯看鞠小冉跟人组队打了两把,深刻意识到鞠小冉可以充当一位强力的辅助队友。
牧师对操作技术要求不高,只需要知道施放各类魔法的按键,和懂得基本的格挡、普攻、跳跃和冲刺动作就行,这正好符合鞠小冉只会平砍的特性,加上鞠小冉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判断力和怕死的保命技能,她完全能在紧张刺激的战场上苟命,还不会拖队友后腿。
白轻侯握紧双拳,眼里绽放出亮光。
他领悟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