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轻侯语塞了。
他还沉浸在父亲就是相伴他多年的心灵伴侣上回不过神。
在他记忆里,白志诚看似慈祥却在某些事情上对他很严厉——比如将他扫地出门、不给他生活费,然而这样的父亲就在他被母亲扫地出门的那天,帮他捡起被母亲扔出来的行李,陪他抽着烟,挨家挨户地去找租房,然后在找到的时候,瞪着眼说这是最后一次帮他,下不为例,可在他某天发烧的时候,父亲却像蚱蜢一样在药店和他身边上蹿下跳。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父亲,陪伴着他走过一年又一年的秋春冬夏,那晚听到父亲想为他搭建私服的时候,他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的老爸啊,其实很疼他,只是从不说出来罢了。
爱理酱与心爱的老爸划上等号,说实话他是没有想到的,但仔细一想,能这么关心自己、了解自己的,除了带大自己的亲人还会有谁。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以为世上又多了一个能了解他的人,却没想到回过头来,还是自己人。
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嘴硬心软又心疼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爱理酱。
他捞起桌面的烟盒,点燃一根烟走到阳台外,双手搭着护栏凝望远方。
夜静谧如蛰伏的野兽,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大地吞噬干净。他真希望,烦恼与忧愁也能成为这野兽的腹中之物,好让他从苦恼中解脱。
“儿子啊,我知道这让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也没办法啊。”白志诚心疼地走过来陪他,“你一头扎进游戏里,有什么都不说,我们想跟你多交流沟通都不行,只能用这笨办法接触你了。”
白轻侯叹了口气。他没有怪父亲的意思,他只是很迷茫,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一份关心和帮助。
在踏出家门前,他沉浸在游戏营造的个人世界里,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父亲在这时候以爱理酱的身份闯入他的个人世界,给他带来温暖。回过头来想,他给父亲带来了什么?无穷无尽的烦恼。烦恼他怎么过下半辈子,烦恼他怎么回归社会。
他不曾给过父亲什么回报,还奢侈地浪费着父亲对他的关心。他宁愿不知道爱理酱就是父亲,这样他心里还能为自己收获朋友的帮助而找到理直气壮的理由。
他在是否回归游戏,回应父亲一番好心的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回去,他将得到跟从前一样的荣耀和舒适,不回,他将再次愧对父亲的付出。
“爸,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告诉我。”白轻侯问,“当初为什么要赶我出来?”
“呃,”白志诚一噎,“我们就是觉得你该回归现实,学点社会技能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回去虚拟的游戏世界?”
白志诚委屈极了:“这不是心疼你工作辛苦,受人欺负么?”
烟灰簌簌掉落,染了一地的灰,透过若隐若现的烟,白轻侯看到父亲花白了的发,什么时候开始他父亲就这么老了,好像在他栽进游戏前,父亲的眼角还精神地上扬,如今扬起的弧度却被沟壑纵横的皱纹取代,再不见年轻的痕迹。
他自嘲地望着远方的浩渺星空,遥远的一粒启明星照耀了晦涩的苍穹。
他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与其成为温床里逐渐腐朽的行尸走肉,还不如做大千世界里卑微的一粒尘埃,至少他能看见彩色的天空。
白轻侯掐灭了烟:“我不回去游戏了。”
白志诚一愣,眼里流露出像丢了玩具的孩子一般,震惊又难过的神色:“为什么?”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现实中的朋友圈,甚至都能开始不用对话框跟外人对话,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并打算继续这样过下去。”白轻侯摊手,“至于我在爱理酱这个角色上花的钱,我就大方一点,不找你报销了。”
“哇,儿子都不要老爸了。”白志诚像个孩子一样抱着白轻侯哇哇大叫,可白轻侯分明听到他语气里的笑意,那是一种欣慰和释然的笑。
白轻侯轻轻回拥着父亲的肩头,才发现儿时宽厚的肩膀跟自己的差不多了,父亲已不再高大,甚至矮小到能被他拥在怀里。沉迷虚拟世界十几年,他都没好好看过父母亲一眼,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已老去,当年抱起自己的手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仅剩沧桑。
他是时候松开父母的手了,别再让那双双手为自己再添沧桑,等到能独立以后,他会再回来搀扶着父母,走过余生的秋冬春夏。
不再沉溺在父母提供的温床里,才是对父亲最好的报答。
只不过这些话,他烂在腹中没告诉父亲。他啊,跟父亲的基因一脉相承,嘴硬心软。
哪怕父亲后来将爱理酱的培养费转到了他账户上,他也没说一声“谢谢”——谢谢父亲多年的陪伴和帮助。
不过,他倒是给了父亲一个“好礼物”。
“对了,老妈叫你赶紧接她电话,跟她商量签字画押的事情,不然她就赶回来抄家。”
白志诚的笑容顿时凝固,然后化成不可收拾的鬼哭狼嚎:“哇,还让不让我活了,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母夜叉。”
白轻侯付之一笑,然后挥挥手离开了家,父母争吵那么多年,散了便散了,他不劝也不插手,那是大人们的世界,他不管也没资格管。
纵使花零落成泥,不也还芳香如故?只要彼此的日子过得开心,血缘关系没断,他们依然是一家人。
打定主意要在现实里发展后,白轻侯将更多的时间扑在了提高《暗灵》的竞技技巧上。早起晨练时,他还靠幻觉,模拟了数次比赛,以提高自己对游戏的熟练度。
一到公司,就看到鞠小冉黑着脸坐在他的工位附近,眼都不眨地瞪着他电脑桌面。
他心里一咯噔,这是又要突降狂风暴雨?
“早。”他放下包,递给鞠小冉一袋新鲜出炉的小笼包,“吃了?”
“不吃。”鞠小冉咬牙切齿地瞪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轻侯莫名其妙:“什么?”
“原来你就是战神老白,那个牛逼轰轰的亚服第一。”鞠小冉气呼呼的指头都快戳进他鼻孔里了,“我居然一直被瞒在鼓里。”
白轻侯冤枉得很:“……你没问我。告诉你,没有意义。”
鞠小冉差点被口水噎住,对哦,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她还冤枉他是色|狼呢,告诉她,不是等于让自己的名牌再添一个罪名?也是她自己不关心,怪不得别人不说。
鞠小冉撇撇嘴,死鸭子嘴硬:“总之,你就是有错。”
“好,我错。”白轻侯知道她性格肯定不会服软,他也没必要较真,他再次把小笼包推过去,“吃吗?”
早餐的香味像馋虫一样在鞠小冉神经上爬行,她硬气地吞了几口唾沫,却最终向“没吃早餐”的敌对势力竖起了白旗。
“吃!”
于是测试部的同事们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一对俊男美女并排而坐,笑容灿烂地分享着一袋为数不多的早餐。
一位女同事掏出眼镜戴上,扶了扶镜架,若有所悟:“经鉴定,两人关系不简单。”
顿时哀鸿遍野。
鞠小冉可是公司最艳最美的一朵花,长相好,身材佳,工作能力强,除了性格不太好驯服外,堪称单身黄金汉的梦中女神。
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被老白捞了去,太过分,不行,要是这两人成了,得讹老白一个大大的红包。
白轻侯打了个激灵,怎么觉得后背有点寒涔,他一回头,只见同事们不怀好意的笑笑,像极了夜间出没的吸血鬼。还不知道自己的钱包已经被盯上,稀里糊涂地跟同事们打招呼。
“早。”江素落落大方地道早后,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两人匪浅的关系,这段时间她看明白了,她跟白轻侯搭不到一块,倒是鞠小冉的性格能和白轻侯互补,她只好忍痛割爱。“小冉你怎么跑下来了?”
“别说了,”鞠小冉塞进最后一个包子,鼓囊着腮帮子抱怨,“上头有指示,让我们每个人轮流到测试部体验为期两周的游戏实践,美其名曰提高员工对游戏的积极性,实际上据说是为了找优秀的战队队员。”
“战队不是定了吗?”江素不解,“六个人,不都是测试部出?”
“上面的意思,谁知道?”
鞠小冉说是这么说,其实也猜了个大概。虽然测试部出人,但不是每一位人员都擅长ACT游戏,公司召集全员实践,也是为了从中选拔出更优秀的成员,替代不合格的成员。
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鬼要被拉下来,哪个幸运者要被公司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