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钟，平安县城的街道已是万籁寂静，刘丹玉背着书包仍长征般地走在黑咕隆咚的大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因为到处都是水坑。忽然，路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野猫，她吓得浑身一哆嗦，蜷缩着慌手慌脚地加快脚步前行，偶有同学骑自行车经过，刘丹玉失落极了，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人家的脚步。“这破道，又黑又漫长，我们家却连个自行车也没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刘丹玉终于来到了自家门口，她小心翼翼地走入家门点起油灯，屋内躺在炕上熟睡的众人发出不悦的哼唧声。刚掏出书本，刘丹玉忽觉背后一热，一口气猛地吹来，油灯瞬时熄灭，她的胳膊随之被拽起，整个人被拖了出去。
刘丹玉踉踉跄跄被推到了门口，不用猜，她知道对面站着的一定是大姐刘丹萍，只听刘丹萍压着嗓门骂道：“都十点多了，还点灯熬油，你不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吗？”
刘丹玉双手合十哀求着：“大姐，我还有两道题没写完呢，写完了，就立马睡觉，求你了大姐，我不出声的。”
刘丹萍咬牙切齿：“你写作业，你点着灯，别人还怎么睡觉？我昨天刚上的夜班，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觉补补，你一进来就那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活啊？我三班倒有多难受你知道吗？累的困的都要吐血了。”
刘丹玉回怼：“你咋这么横呢！我就剩两道题没做了，明天还得交呢，交不上老师就让我去外面站着了。”
“你还好意思提念高中的事，不都说好了不念了吗？”
“我没答应要上技校的，我是一定要考大学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剑拔弩张，声调一度走高，王素云揉着眼睛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到二人跟前，“你们姐俩吵吵啥呀？里面都听见了。都吵吵醒了，要干嘛呀？”
刘丹萍见母亲都被吵醒了，更加不依不饶：“刘丹玉，我真想扇你个大嘴巴，你看看，大伙都让你吵醒了，你高兴了，还做你的破题吗？”
“小玉啊，别念高中了，咱家穷，供不起，只能顾眼前了。”王素云拉起刘丹玉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刘丹萍愤愤不平：“你知道吗？今天六舅他儿子志明又来换粮食了，拿牲口都不吃的红高粱子把咱家那点可怜的白面都换走了。不就是因为咱家孩子多，吃不饱饭，才同意多换点粮食嘛。咱家这么困难你心里没数嘛，还好意思念高中，就想着自己，怎么这么自私自利。”
“是啊，小玉，听你大姐的话，去读技校吧，别总惹她心烦了，她真的不容易。”
“妈，你咋也这么没有远见啊？如果将来你有一个女儿是大学生，你一定会感到骄傲的，我也一定会帮助到家里的。”刘丹玉委屈极了，这一刻，她与张丽娜相似，努力在绝处找光明。
但王素云却觉得她还是太天真了，“孩子，这就是咱家的现状啊，咱家孩子多能活着不饿死就是万幸了。你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学校那么远，这天天黑灯瞎火的走夜路，多吓人呢，出个事啥的咋整啊。别去了，听妈的话，去读技校吧。”
刘丹萍得意极了，她知道母亲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个长女的一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明天就滚蛋。”说完拽着母亲王素云回到了屋里。
贫寒的家境和想要改变命运的渴望，现世与理想，相互搅扰对冲着，究竟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能够战胜西风，刘丹玉正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视线转到第二天的凌水高中，讲台上，郭老师扫了一眼学生们说道：“大家把卷子翻过来，看第22题，这道题全班只有两三个同学做对了，这是一道拔高题，张丽娜，你来讲讲这道题的思路。”
张丽娜正心烦意乱，被老师突然点名，她不知所措站了起来：“老师……我……”蓦地，眼里的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同学们都吃惊地看向她。
郭老师的镜片里折射出了困惑的眼神：“你怎么了？坐下吧，一会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她怎么了？”、“谁欺负他了？”、“遇到困难了？”同学们议论纷纷。
终于熬到了下课，张丽娜忧伤地来到了郭老师的办公室，“快坐下，你怎么了，遇上困难了？”说完，郭老师拉过一把椅子来，可张丽娜却没有坐下，她那长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晶莹的泪珠不争气地滚落着，帮她诉说着万般的委屈，“郭老师，对不起，我明天……我明天就不来上学了。”这句话的道出，真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郭老师大惊站起：“不上学了？为什么呀？是你父亲的丧事还没办完吗？”
“不是，我不打算再念高中了，我要去慕阳读技校了。”张丽娜摇着头。
郭老师疑惑极了：“读技校？为什么要读技校啊？你成绩这么好，考大学那是八九不离十啊，咋地，你母亲不让你念高中了？”
张丽娜微微点头，咬着牙：“您也知道……我是继母，我爸没了，家里实在有困难。”
郭老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有困难挺挺就过去了，我们尖子班的学生一个都不应该读技校的，尤其是你，名列前茅的，必须考大学。”
张丽娜颤抖低语：“郭老师，让您失望了，我真是没别的办法了，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郭老师拽着张丽娜的手千般不舍、万般柔情地说：“张丽娜你千万不能就这么放弃啊，我去找你继母说说行吗？”
“不用了，改变不了的，那不是我亲妈，是继母，我没法让她为我牺牲太多的，那些难处我只能默默忍受，郭老师，谢谢您这大半年来的关照。”张丽娜不想给老师添麻烦，这时铃声突然响起，“打铃了，郭老师，您上课去吧，不打扰您了。你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她永远都不想连累旁人，语罢，她转身跑出，身后郭老师的呼喊随风远去，别了，高中校园，别了，大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