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烛火轻轻摇晃,烛花散了一地,二楼雅间内幽香四溢,那种女儿身上独属的闺房气息仿佛隔着大小珠帘弥漫了整座楼船,文人骚客们被迷得颠倒神魂,手足摇摆,诗词歌赋竞相吟来。
再透过纤薄的油黄窗纸,看到女子端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的倩影,即便是坐着的,但那婀娜多姿的曲线依旧是时隐时现,撩拨得人心里直痒痒,对镜贴花黄,轻纱再覆面。
她轻柔的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整座楼船的动静,相对于安抚那些跟她相比较后自惭形秽的青楼姑娘们,浪客们更愿意去思索怎样才能获得眼前花魁的芳心。
若是能与这娘子共度良宵,那春宵一刻何止千金!一酸腐文人倚靠着楼船说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家婆娘还在炕上等着你回去暖被窝呢!
庸俗!他大声呵斥他,俗话说千金难买一回头,我这等浪子,遇到心仪的姑娘,也得如船遇暗礁,止步不前啊,愿意为它粉身碎骨啊,可惜这等女子容貌,我连一眼也看她不见。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女子婉转的戏腔像黄莺鸟儿一样拍着轻柔翅膀翱翔在楼船四周,声音如此动人,似乎让人忘记了女子的这一句惊世之诗。
李仆射倒觉得这女子的诗词讲得极好,沧桑中不失灵动,是一种阅遍红尘之后的平静淡泊,能做出这等诗词之人,必定是经历了岁月变迁,时光变换,李仆射对这女子顿时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想不到李大纨绔还有着赏花弄月,摆弄诗词的意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司徒清扬酸溜溜的说着,这女子是不是李哥儿看上了?
李仆射白了他一眼,你想那提刀的婆娘过来宰了你不成?
司徒清扬悻悻然。
女子又是婉转道:这座楼船满载着诗词歌赋,诸位又皆是风流倜傥之才,想必也都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若有哪位相公能应答下方才小女子的一句诗,小女子今晚便与哪位郎君把酒夜谈。
姑娘,在下万金请你摘下面纱,也给兄弟们养养眼,怎么样?
低下有人嘶喊着,众人也跟着起哄,这些大多都是富家子弟,真正有才华的青年才俊此刻正想着如何去对下来这句诗。
富家子弟们喜欢冒充着满腹经纶的才子来这诗湖楼船相见那些娇羞清纯的女子,按他们所说勾栏青楼里的女子脂粉气太浓了,青楼一夜千金的花魁,干起那事起来,比自己还带劲,欲求不满的表情让他们这些大男子主义者也是颇为不满,这连花魁的名号都是白白浪费了。
羞臊的女子,欲语还羞的姿态最是撩人心弦了,也最得他们欢喜了。
公子莫以为金子能买来万物?白纱蒙面的女子淡淡道。
这么一来众人愈加的兴致盎然了,世间还有不爱慕钱财的女子?
一青衫儒生仰望着二楼雅间那个绰约的身影,张口道:楼船夜色凉如水,仙子红尘不沾衣,如何?
众人一听,拍手称快,觉得这诗吟得不错。
俗,女子淡雅道,她的声音始终带着浓浓的戏腔。
这一晚上诗词倒是对了不少,却没有一句诗能入得女子法耳,甚至有大多男子觉得这是故意刁难之作,这仙子啊,就是不想晚上和男子共度良宵!撩拨你全身欲火焚烧,却偏偏不给你浇上那一盆水。
李仆射与司徒清扬在女子右侧雅间里,李仆射躺在床上不知思索些什么,爱好诗词的司徒清扬自然是在穷尽脑袋想着女子的心仪之作。
大纨绔,你能想出来么?也让我睹睹仙子风采,司徒清扬实在想不出来了,他小跑到李仆射身旁道,这句诗竟然能难倒如此多的年轻才俊?
李仆射看着眼前傻乎乎的男子,将他拉到身旁,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直听得司徒清扬头皮发麻,直翻白眼。
这不太好吧,司徒清扬嘿嘿道。
没事,你只要收起你那双淫秽的双眼,出了事我来扛,李仆射扯着嘴笑道。
你扛?
我扛!
好,二人一拍即合。
李仆射带着司徒清扬悄悄出了雅间,门口有些值守人员,他轻轻将几人敲晕。
两人小心翼翼的踱着步子在门口晃来晃去,李仆射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司徒清扬朝里面闯进去。
司徒清扬哪里敢有这般动作,直接是吓得要晕过去。
李仆射也不想骂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于是他只得自己徒步向前,靠着女子雅间的门听里面的声音,只觉得清香扑鼻,自己仿佛来到了花丛间。
他轻轻拿手捅了个窗户洞,睁眼朝里面看去。
刚看到里面共有女子五人,没来得仔细打量。
谁!是一声女子的呵斥声。
李仆射何等机灵,随机应变的本领往来具有的,他压着嗓子道,小的是送来深秋桂花茶的,季楼主吩咐小的必须要送至姑娘身前。
司徒清扬这边赶忙硬着头皮去端了碗自己房里的茶水递给了李仆射。
房门开了,李仆射低着头端着茶水就进去了,司徒清扬也想要进去,却被侍女拦在了外面,只好作罢守在门外。
李仆射有种进女子闺房的感觉,红光映满了整间屋子,微微燥热的感觉从心底滋生,他端着茶水一直走到那个背对着她的女子身旁。
走进女子,李仆射这才注意到女子腰间系了根红色丝带,她飘散的长发垂到了腰间,纤细的腰肢如柳般婀娜,浑身散发的香味如酒一般让男人沉醉。
公子,你能否对得上小女子的诗?
姑娘,小的只是个诗湖打杂的奴役罢了,哪里有什么文采能对得上姑娘的绝句。
是么?公子上身是江南织布坊的衣料,下身是清源镇顶级的葵花布,腰间是罕见的和田玉,就连那双鞋都是价值百金,你是小二的,那这诗湖楼船不是得富可敌国?
李仆射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老脸微红,说了句姑娘好眼力。
公子说句诗吧,否则公子怕是难以走出这个房间了,就算走了出去,恐怕公子名声也是得一落千丈了,姑娘少得也得给公子扣上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称号嘞。
你这是威胁我么?以为我会怕?
那就由不得我胡乱猜想,看公子自己了。
就在这时,门外噗通噗通响,李仆射转头看去,司徒清扬有些急迫的声音传了进来:母老虎来了,母老虎来了!
李仆射头皮发麻,提刀的女子来了!
要赶紧走了,他在心里估摸着母老虎能闻到自己气息,待会上来闹事那可就完了。
母老虎?谁?我倒想看看这个所谓的母老虎是如何模样,人间男子都说自己家娘子是老虎,莫非这是你妻子来了?
你看我,才多大年纪怎么就有了内室呢,姑娘可经不得夸奖呀,这才刚夸过你,就眼神就差劲了!
那把锋利到闪着寒光的菜刀是冲着李仆射头颅过来的,仿佛是直接想要了他的小命,李仆射感觉到背后寒毛直竖,他下意识的转头伸出了双手,一把刀直接是被其右手抓住了刀柄,刀却还是往前冲着,李仆射端茶的左手直接是给这股力量冲击的反转了过去。
一碗茶直接是洒在了女子身上,茶叶残留在女子洁白的衣服上,李仆射被那把刀带出了窗户,临坠之前,他想起了师傅常年说的一句诗,也是他影响最深刻的一句诗。
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
女子怔怔出神,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几个丫鬟正急忙的把她搽拭干净。
江湖未老,红颜就是白粉骷髅,一把宝剑,就是十年灯火。
李仆射眼前景象万千变换,时光就这样把他从岁月里拉扯来拉扯去,他好像在这样的时光长河里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可这澡却越洗越脏,越洗越难受。
他已经躺在了葬海里,逐渐随着海水往上浮去,红莲与巨兽都已经没了踪影,他回忆往事的时候全身是没有知觉的,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觉得就好像一场梦,梦醒了他却还活在梦境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李仆射嘴里直直念着这句诗,他对自己失望透顶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开始逐渐的倒霉,遭受厄运与挫折,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不想再去看管任何事情了,他就想和方才女子所说的一般,在这大海里四处漂流,漂到哪就到哪,再也不去理会红尘旧事了。
李仆射不知何时浮到了葬海海面,已经要要天明的时辰,葬海却依旧和夜晚一样没有一点儿光亮,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水面上,感觉四周雾蒙蒙的像是被厚厚的蜘蛛网罩着,天空中漂浮的虚幻的阴魂在大声嘲笑着。
他浑身冰凉,脑中意识混乱,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躯体撞到很坚硬的物体,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只幽黑的小船,船上有破旧船帆,没有风,却好似在风中狂舞一般哗啦啦直响,船旁有一米多长的漆黑钉子,左右各五根,李仆射是撞在了船尾。
这船是船尾先行,船头置后。
李仆射发现船上并没有桨,也没有人划行,只有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坐在船头,背对着他,船自己一点一点儿向前游动着,撞到李仆射后停了下来。
李仆射没有说话,船上人也没有说话,场面是死一样的寂静。
年轻人,你撞到我的眼睛了。
沙哑的嗓音,像是喉咙被异物卡住所发出的一般,李仆射察觉到四周雾气似乎都随着声音波动了起来,这一张口就是岁月的力量,仿佛吐露出了万千尘埃。
李仆射死气沉沉道:这船儿怎的就成了你的眼睛了,你的眼睛在你自己身上。
又是沙哑的声音,李仆射觉得就是喉咙里就像塞了沙子进去了一样,让他听得很难受。
我的眼睛千千万,舟儿是、这海水是、天空也是,只要是你能看到的地方、你的意识说能够到达的地方、你的耳朵能够听到的地方,都是我的眼睛。
李仆射觉得这人实在是胡扯,不想去理睬他,就游到了其他地方,准备离开。
你的心里有尘埃,躺在这里是除去不了尘埃的。
离去的李仆射被这句话吸引回来了,他看着那个不动如山的背影,淡淡道,怎么才能除去尘埃。
用你的手去擦拭你的心,才能把尘埃真正去除,等有一天你的尘埃散尽之时,就是你真正走出阴影,毕生阴影之时,那时候所有东西都会重新开始,结束的和没有结束的,都会重新开始。
李仆射仔细听着这些话语,他感受到越来越远的沙哑嗓音,前一刻还是眼前的老者已经没有了踪影。
你是谁?他大声吼着。
不要问我是谁,也许我们还会再次见面,李仆射觉得这声音仿佛是从他的心里所发出来的一般。
用自己的手去擦拭自己的心,李仆射不断地去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他弄不清楚,但那一句你躺在这里是去除不了尘埃的话语倒是将他惊醒了,他从海水中爬了起来。
我不能迷失了自己,想办法获得最终造化,也许可以拯救红莲,方才那人所说的重新开始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系!李仆射开始无止境的联想,以此来安抚着自己。
等到李仆射远离了阴暗潮湿的葬海,感受到了久违的晨曦,微弱的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舒适干爽,仿佛一个多年不见天日的人再一次见到阳光时,那种亲切与温暖。
他没有回到之前的地方,而是另寻了一地,他觉得自己的危险已经可以升级到最强了,到处树敌的他有点儿四面楚歌的感觉,慕容太虚,藏三,幽龙,这个悟道境的年迈老者,都是极其强悍的敌人,他必须如履薄冰才能在这场造化之争中生存下来,并且夺得造化。
他拿出了那盏油黄灯,灯没有灯芯,不知哪里来的微微光亮确在黑暗里能够照亮雪白的灯罩,李仆射清晰记得这是红莲妹妹的魂灯,可这魂灯与自己有何联系呢,又为何说我与她有缘?
魂灯代表着生命,魂灯未灭,生命未停,可这魂灯极其微弱,难道不是预示这生命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