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下雪了!师傅,师傅,快醒醒。一个胖子稚嫩的声音在满天风雪里响了起来。
看起来是个简陋却朴素的房间,但东西还算齐全,一张桌子与四把椅子,日常的一些洗漱用品,桌子上摆着几本书,放在最上面的是本叫做《道家十三要》的古书。
旁边是张冰雪制作成的床,床上躺的是位女子,女子眉目清秀,长着一头白色长发,身穿着白色长裙,冰肌雪肤来形容她最好不过了。
有个小胖子坐在床边,看起来很激动,满脸横肉晃个不停,他虽然声音大,手上却温柔,轻轻的拉着床上自己师傅光滑洁白的手臂。
几声咳嗽之后,床上女子睁开了双眼,望着一堆快贴到自己脸上的肥肉,忍不住露出了笑脸,“别急,你先出去,我洗漱洗漱就出来,你先去通知清月她们出来看吧”。女子淡淡开口道,声音仿若深谷黄鹂,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好,师傅我现在就去喊清月姐他们。说完胖子就兴冲冲跑了出去,女子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磨蹭啥啊!你不一直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风雪神山真正的第一场大雪么,今早这雪便纷纷扬下了起来,你倒好,今日却醒的格外晚。比师弟我还要晚呢。胖子朝清月说道。
清月今天也不知为何起的晚了,好了,你去喊其他几位姐姐吧,她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却发现已经是凉意袭来,这场大雪来的好啊,虽说她们一年四季都与风雪打着交道,可这足够让她惊喜很久的。
师傅出门的时候,风雪神山上已经满是叽叽哇哇的声音了,包括清月在内的十一位女子和风雪神山唯一的一个男性小胖子已经在雪地里奔跑欢呼了。
气质极佳的女子倒是被眼前风光给彻底俘虏了。她停留在山门前方,在往前走一步,便是深渊长崖,陡峭的山石,丛生的茂密树木满裹银装,漫天飞雪,如撕碎的万千棉絮,长空连一色,让人不禁吟怀逸发,寒峭千峰,光摇万象,四野人踪灭。
因为地理位置足够高,在风雪神山能够观赏到万千景色,山河雄壮,万里雪飘,整个清源城一片风雪环绕,这般景象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了,她就这样呆呆站在山门前,感觉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在剧烈的沸腾着。
这次的雪与以往的不同,也与风雪神山四季不会融化的雪不同,差别就如同一个是光膀大汉,一个是长袖女子,一个生机勃勃,一个灵气全无。
她纵眼看去清源城,却发现此前密密麻麻漆黑的黑色丝线几乎消失都不见了,只看见厚厚的云层深处正在挣扎的雷电,看见冰封大湖里蜷缩在珊瑚礁下的鱼群,看见古旧庭院里一对贫苦夫妻依偎在一起看着雪景。
身后的小胖子惊讶的发现师傅脚下原本积累的厚厚冰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他忍不住上前,发现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想要上前去拍拍师傅,却被侍女清月拦了下来,别去,她说道,师傅在感悟着什么,别打扰她,这是难得的机遇。
这个遗世而独立的女子在满天风雪下站立着,没有丝毫移动,她的裙摆与白发被风扬起来的时候,如同天地间最纯净的精灵
小胖子不清楚师傅在干什么,时间一长,他的头发上堆积了很多的白雪。
这里是他从小到大如同家一般的地方,他对于一直留到现在的几个师姐与师傅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他傻傻的望着满天风雪,眼前一片荒芜,作为风雪神山唯一的男孩子,他格外的珍惜在这里的一切。
只见眼前师傅的眉目上已经覆上了层层细雪。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下大雪的日子,那时候风雪神山人很多,下雪的时候师姐们都起的早,在雪地里练功的练功,背书的背书,虽然神山之巅非常之高,且道路险峻,但每一次晨练,大家都会准时到来。
自己天资并不聪颖,甚至可以说是中等偏下之才,出生的时候,娘亲意外难产,村里大夫说大人小孩只能留一个,父亲是大赌鬼,很少回家,母亲难产那天依旧不见踪影,邻里乡亲也是没有个能做决定的。
后来听说是躺在破旧木板床的母亲微微弱弱的说了句,要娃,于是就要了娃,小胖子生下来的时候比一般小孩要重,嚎啕大哭。
村里人大多觉得这孩子可怜得紧,于是通知他家仅剩的还保留着关系的几个亲戚,最终是个外姓叔叔收养了他,毕竟当时天寒地冻,没个落脚的地方,刚出生的孩子,禁不起如此恶劣的环境。
叔叔家在村子里算得上是个中等水平,家里还有三四岁的两个儿子,起初家里人倒还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但渐渐的,随着年岁增长,这个生下来体重就超标的小胖子,胃口足足抵得上三四个大人。
这样慢慢的叔叔婆娘就不高兴了,她说如同供着一个小祖宗,老娘上辈子倒了霉,你看你捡回来个什么鬼东西,本就不是铁打的关系。硬要充那个假好人。而叔叔是典型的妻管严,也只能是做着忍气吞声的打算,就这样凑合着过一辈子,这样没过多久,全家上下,都把他当瘟神供着。
事情的转机在大概是在小胖子七岁的时候,七年了,这家人基本上对这个胖子是无语了,因为毕竟年纪小,能做的事不多,期待他能做个免费劳力之类的想法也是泡汤了,所以基本上算作白吃了。
而那时候村子比较乱,妖鬼邪神之类的不少,也会不时的出现这家小孩死了。那家小孩莫名其妙丢了的事故。当地衙门也经常去细查这些事情,但大多无果,久而久之,也只好做罢,只是劝解多放点心在自家孩子身上。
所有的情绪都是在那个夜晚爆发的,累积了快七年的愤怒,幽怨,它们终于像一座火山般,达到了喷发的临界点,你不死,我就要亡。
这天晚上,月亮被乌云遮蔽,已经看不清人影,婆娘带着唯唯喏喏的丈夫,两个人带着昏迷的小胖子,赶着马车走了很多山路,在离村子已经比较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半道上,婆娘指使着浑身颤抖的丈夫,快扔了,就朝那片树林,快点!树林距离山道大约十几米,生的茂密,漆黑的一片,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丈夫浑身抖个不停。他无法想到七年前自己抱着的当时还是满身鲜血的婴儿,如今给自己家庭带来如此多的矛盾与忧愁。已经临于破碎的边缘,真是作孽啊,丈夫的模样看起来痛不欲生。
一咬牙,直接是用力抱起了七岁大的小胖子,因为太重而差点跌倒在马车上,紧张到如此寒冷的天,依旧是满头大汗,闭着眼睛,直接朝那片漆黑的山林扔了下去。
扔出去后,几乎是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夫妻两觉得是山太深了,便不觉得古怪,反倒这时一阵呼呼的阴凤就这样刮了起来,吹得马车的帘子呼啦啦啪啪做响,透骨冰凉,自知已是犯下罪孽,婆娘赶紧驾了马车,朝村子里狂奔,
三天后,是小胖子的葬礼,婆娘哭的最是凄惨,邻里乡亲纷纷前去哀悼,安慰一家人,说你们两啊,已经很不容易了,抚养了他快八年了,唉,该死的狗屁衙门,什么东西也查不出来!皇朝养了这群光吃饭的狗东西!
小胖子扔下去的第二天,依旧昏迷,大剂量的迷药,不知道期限多长,幸运的是,那天晚上因为天够黑,丈夫的力气并不是很大,小胖子只是甩到了山道旁的一堆草丛里,并未有生命危险。
之后便是遇到了四处飞行采集晨露的仙女师傅,给带回了风雪神山。
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的事情,也是所有姐姐们最疑惑的事情,为什么师傅会收留他这么一个愚笨的胖子,况且是收留在一个对外界宣言绝对不招收男弟子的神山,师傅对他的疼爱与恩情,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都报不了了。
他想不明白,也没有去问过师傅,师傅在风雪神山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不仅因为实力超群,更因为德行良好,他很少看见师傅出手,只知道她的武器是像一把剑一样的冰锥。
师姐们对她也几乎是言听计从的,而师傅对师姐们也很好,除了前两年那个独自与山下男子私奔并且试图盗走神山神草的扶湘师姐,师傅几乎就没有再伤害过其他几位姐姐了,说起扶湘师姐,她此刻还被锁在神山北侧的悬崖上呢。
就这样,风雪越来越大了,呼啸起来的时候像那些御空飞行的剑客们掠过的声音,小胖子深陷回忆里,并未察觉到身上已经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也并未察觉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的清月师姐们。
就这样,此前喧闹的风雪神山此刻变得沉默不语了,不一会儿,十几个雪人般的徒弟外加一个如同冰冻起来的师傅,苍穹之大,百米之上,风雪之间,她们站在了一起。
小胖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师姐们已经都站在了身后,有些愧疚,心想咱们修士讲究入定形不动,神似龙,自己这般实在有愧对师傅多年以来的教导,想罢走到双手拢袖,喊了句师姐,也不顾满身堆积,走一步散一步的白雪。
清月摆了摆手,眼神平淡,看起来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然后用手轻轻挥了挥,小胖子身上的白雪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的热流,小胖子抿了抿嘴,这么多年了,这最基本的术法自己也没有学会。
“师姐,师傅怎么还没有清醒过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小胖子朝清月问道。
这是悟道,是道家一直追求的,在心明神静致极后,对天地万物的内在剖析,极为难得。看来这场纷扬大雪对师傅来说,倒成了造化。
胖子搓了搓手,替师弟感到欣慰。又转念一问,这冰雪刺骨寒冷。师傅毕竟也是人,不会冻伤冻坏吧。
清月白了他一眼,说道:你都跟师傅多少年了,这点事情你都不懂,这师傅对是冰雪极其喜欢的,冰雪对她来说,如同鱼儿游在水底,马儿奔在草原,鸟儿飞在天空。
小胖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管听懂没听懂,都没有再追问了,不多时,姐姐们便各自去忙着各自的事情去了,留下了小胖子看着师傅。
白雪女子从神游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身已被冰雪覆盖,她微微皱眉,额头处竟显露出一狭长的漆黑虚空,看起来像额外生出的第三只眼,只是并不能完全开启,只见眼内虚空旋转,眨眼间冰雪消散。
她转身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小胖子,小胖子也看到了师傅。
“万物本尊皆看透,长生路上多混沌”
你怎么样了,师傅,他赶忙道。
我没事,回去吧,此番她观测风雪异景,感悟造化,隐约有了开出混沌眼的趋势了。传说中能一眼看破世间阴邪的大神通,她不禁联想到了此前的漫天黑线,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番造化的好坏。
说完她便迈开步子朝院子里走去了。
小胖子则双眼通红,这些年,他目睹师傅从石门里进进出出,那座石门被师傅走过,也逐渐由当初的繁盛宽大而变得破旧不堪,他觉得那座石门的重量肯定是以某种不知名的形式转移到了师傅身上,以至于他觉得师傅的背影越来越沉重,像一座大山压得他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是师傅创建了风雪神山,这么多年里神山一直存在着,师傅也一直存在着,虽然师傅的容颜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的美丽不可方物,但他还是不理解师傅待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甚至他都不清楚师傅从哪里来,以后要到哪里去。
他只能隐约觉得师傅在等着谁,那是在等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