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他的脸，税语惊呼出声，“吴达。”
“税姐？”吴达掀开毯子站起来，随意理了理睡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你们怎么来了？”
江归渝提过一张凳子按着税语坐下，“来纹身，你哥呢。”
“我哥在外面打麻将，我去叫他。”吴达趿拉着鞋出去了。
江归渝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疤痕，“我听说这个部位挺疼，等会儿我跟你一起纹。”
他的目光深情缱绻，指腹温热粗糙。税语心口微颤，脸上蹭蹭冒着热气，密密麻麻的酥。麻感沿着脊椎骨一路蹿上大脑皮层。
手腕白皙水嫩，可蜿蜒曲折的疤痕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不过才过去两个多月而已，税语已然记不起当时的绝望崩溃。
那个折磨她整整五年的噩梦，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人人都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可税语觉得，江归渝才是她的良药，亦是救她出深渊的神祇。
税语想抽回手，无奈江归渝握得太紧，只好作罢，“不用纹了，留着吧，也算是一个警醒。”她轻笑一声，含着些许嘲讽，“随时提醒自己以前有多愚蠢，竟然想到终结生命。”
江归渝蹙眉，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握住她的双肩，漆黑的眼细一瞬不瞬的锁住她。
“很多人处在你那个环境，或许做的还没你好。我不许你妄自菲薄，你是最好的知道吗？这个疤痕盖了吧，过去的就过去了。”
税语长睫轻闪，心口酸涩，艰难张口，“嗯。”
不一会儿，吴达跟他哥回来了。
吴鹏染着一头红毛，看起来像一只炸毛的公鸡。
税语一下子想到了庄子的《逍遥游》。
鹏，大鸟。
而鸡和鸟都属于鸟纲，勉强算作同类。
吴鹏，吴大鸟，吴公鸡。
“哈哈。”税语不厚道地笑了。
吴鹏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色背心，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他悠悠地掏出包里的黄鹤楼点燃，慢吞吞地吸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喂叹。
“我早听达子说你找到女朋友了，怎么”，他抖了抖烟灰，“终于舍得带出来给我看看了？”
“我的女朋友你看什么？要看自个儿找去。”
吴鹏啧了一声，“这么护着呢。介绍介绍呗，叫啥名儿啊？”
“叫啥名关你屁事”，江归渝走过去掐了他的烟，“有生意不做？”
“做，怎么不做。有钱不挣是傻逼。”吴鹏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烟灰，“谁纹？”
“我们俩。”
“你们俩？情侣纹身？”吴鹏笑着一拳捶在江归渝肩膀，“行啊你，会玩儿。”
他朝着安安静静坐着的税语吹了个口哨，“来吧，小美女。”
吴达有些尴尬，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对税语道歉，“税姐，我哥就是这性子，你不要介意。”
税语摇头，“没事。”
两人跟着吴鹏进到后面的工作间，木桌上乱七八糟的散落着图案册子和铅笔画草稿纸。
“想纹什么自己选，这些都不喜欢的话就自己找。”吴鹏交待了声就去准备工具了。
“纹这个吧。”江归渝捻起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儿，“像你。”
税语盯着看了看，神情认真严谨，“不像我，像毛白白。”
那么多图案，税语愣是没找到一个喜欢的。吴鹏这审美，税语很是为他的纹身店感到担忧，这店还能开下去吗。
“还没选好？”吴鹏走过来。
“你这店……”税语看着他，眼神似怜悯，似惋惜。
吴鹏摸不着头脑，这是咋了，难道这一分钟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这有纸笔吗？”税语不再说下去，转了个话头。
“有。”虽不懂小美女是个什么意思，但吴鹏还是秉承着顾客是上帝的宗旨为她找来纸笔。
税语在椅子上坐下，捏着笔杆思考了片刻后开始下笔。
她在纸上简单勾勒几笔，不消片刻，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花跃然纸上。
“哟”，吴鹏挑眉，“不错啊，画得跟真的一样。”
税语举着纸给江归渝看，杏眼弯弯，“我们纹这个吧。”
江归渝记起，那天晚上，自己给她送了一朵玫瑰。心里瞬间被满足雀跃充盈，他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温柔，“好。”
“咦，真腻歪”，吴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表情夸张，“麻烦考虑下我这个单身狗的感受好吧。”
江归渝昵了他一眼，“单身狗，去准备吧。”
“靠”，吴鹏跳起来，“友尽。”
——
李波是众所周知的模范老师，他的课永远只有提前没有早退，有时候还会拖堂。但是今天他居然一反常态，没有讲课而是用宝贵的上课时间给大家开起了班会。
自从看了上次那个匿名视频，李波这几天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本来就没几根头发，这下好了，被这么一刺激，彻底成光头了。
他一进教室，就收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秦越胆子大，咯咯笑起来，“老李，你怎么剪了个光头，还反光。”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憋笑的同学彻底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纷纷爆笑出声，眼泪都飙了出来。
“行了。”李波不耐烦的拍拍讲台，“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儿。”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八个大字。
“杜绝早恋，好好学习。”
大家像被按了静音键，教室里立马变得鸦雀无声。
班里有好几对偷摸着谈恋爱的，不知道是哪对被抓着了。大家私下里递着眼神，偷偷往那几对那儿喵了几眼。
李波清了清嗓子，“早恋的危害我相信同学们都懂，也不需要我再啰嗦。”
他喝下一口气，继续道，“老师也是过来人，知道大家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但是。”他一个长转折，一双眯眯眼在税语和江归渝那里打转。
两人面色非常自然，丝毫不见慌张。
李波咬了咬牙，语气重了几分，“这种感情大家必须得遏制住。同学们都是聪明人，应该都晓得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上了大学，随你怎么玩儿，你就是结婚都没人管，但这个时候，必须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不然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这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的。”
李波在讲台上唾沫飞溅，口干舌燥，绞尽脑汁，苦口婆心。
但引发这次班会的两“罪魁祸首”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干嘛干嘛。
李波气得要死，他一招手，将税语喊到了办公室。
江归渝低声开口，“如果老李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就说没有。这样他就不会骂唠叨了。”
税语看着江归渝，“你今天不对劲，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笨蛋，我这不是怕你挨骂吗”，江归渝往上推推她的校服袖子，露出手腕上那朵艳丽的玫瑰花，“反正我们俩现在有了共同的印记，你想赖也赖不掉。”
“嗯，我知道了。”税语点头，但也没说到底同不同意。
办公室里。
“你跟江归渝是怎么回事儿？”
税语双眼澄澈，干净的不行，“没怎么回事儿啊。”
李波点开视频将手机扔到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磕响声，引来另外两位老师的注意。
“你自己看。”
税语拿起手机，只一眼她就看出这是下大雨那天，江归渝怕她湿了鞋裤，背着她回家。
视频很短，大约十来秒，放下手机，税语面色严肃起来。
李波以为她是知道自己早恋不对了，他正准备开口再告诫几句，哪知道税语完全跟他不在一个频道。
“李老师，这个视频明显是偷。拍的，这已经侵犯了我和江归渝同学的隐私权肖像权。您应该把这人找出来，维护学生的权益。”
李波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你别给我转移话题，现在是说你和江归渝的事。”
税语坦坦荡荡，“我和江归渝挺好的，您不用说什么。”
李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啪”，好大一声响。
税语一抖，这一巴掌下去，手肯定都肿了吧。
“税语，你有着大好的前程，千万不要自掘坟墓。况且，江归渝的家庭情况你也清楚，现在你是喜欢他，以后呢？十六七岁的感情能坚持到二十六七岁吗？就算到时候你还看得上他，那你的爸爸呢？他会同意你嫁给这样家庭的人吗？”
税语拧眉，心中开始呲呲冒火。她极力压住火气，尽量平静的对待李波，“李老师，您为人师表，说出这样侮辱性的话不觉得羞愧吗？我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税语极快的走出了办公室，她迫切想见到江归渝，想抱抱他。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里没什么人。
江归渝担忧税语，看不进书，索性走了出来。
他站在阳台上，一眨不眨的望着办公室的方向。见税语出来，他迎上去。
税语眼眶红红，她一把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的胸膛，啜泣起来。
江归渝心中着急，“怎么了？是不是老李说你什么了？”
税语闷声哭，就是不开口。
直到江归渝的衣服都快被打湿，她才停下来。
睫毛湿润，鼻头通红，像一只受了人欺负的小兔子。
江归渝擦掉她脸颊的泪珠，“哭什么？天塌了我给你撑着。”
税语还在抽泣，胸口小幅度起伏着，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江……江归渝，我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江归渝动作一顿，随即调侃的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税语的旖旎心思立刻就跑得干干净净，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干瞪着一双杏眼。
下午，江归渝也被李波叫去了办公室。
他回来后脸色并无异常，还是跟平时一样该刷题刷题，该讨福利讨福利。
可是，税语却明显觉得他不对劲儿。但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天下午，天气炎热，税语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听到了江归渝的声音。
“税税，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清北吧。”
“万一没考上呢？”
税语清醒了一两秒，她捂着嘴打哈欠，意识模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那就师范吧，只要是京城的大学就行。”
语毕，税语就彻底陷入了沉睡，自然也就没听到江归渝的自言自语。
“我也想陪你去京城，可是我走不了。”
李波的话浮现在脑海里，“税语以后肯定是要回京城去的，你呢，你走的了吗？你们俩的家庭差距太大了。”
江归渝不得不承认，李波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一连几天，江归渝都闷闷不乐。
税语旁敲侧击了老半天，他才支支吾吾的交代了。
“合着你就因为这个不高兴？”
“嗯”，江归渝搂着她的腰，声音略微沙哑干涩，“我不想跟你分开。”
税语无语了，她敲敲他的额头，“大哥，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啊，飞机很快的好伐？京城到容锦只要三个小时。你这忧郁啥呢？”
江归渝手紧了紧，他当然知道交通多便利，他担心的是他和她的家庭离得太远，他怕自己无论多么努力都达不到那个圈子。
——
李波拿两个处在热恋期的人没有办法，他只好给双方的家长打电话。
孩子小，不懂事儿，这家长总该明白道理吧。
可是，打了电话后，他才知道，嗯，这家长估计也没长大。
税廷云听了李波的话，刚开始反应挺强烈。哪儿来的小兔崽子居然敢打他女儿的注意。
“那男孩怎么样？”
李波实话实说，“成绩优异，人很上进。就是家境不太好，他父母无法工作，一家人都靠着他兼职过活。”
李波原以为税廷云听了这话，马上就会勒令税语分手。可没想到，税廷云称赞了江归渝两句后，就挂了电话。
他又打给渝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是依然无功而返。
渝芳巴不得江归渝把税语娶回家，听到两人谈恋爱的消息高兴的合不拢嘴。她对李波讲，孩子大了，他们也管不着了，随他去。
李波气冲冲的挂了电话，这什么不负责任的家长，真是难为两个孩子没长歪。
家长不作为，他这班主任有责任教育孩子。
于是，星期一，他让陆远跟税语换了座位。
陆远踢了江归渝一脚，“妈的，你谈个恋爱害得老子过上了单身狗的日子，你搞个屁啊你。”
江归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