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恢复音乐声起，男生重新起女生的手，在舞池旋转，气氛再次回归。
身后是暧昧的男女私语，还有轻缓的舞曲，所有声音的交织在一起，是属于平安夜的气氛。
可是晓晓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脑袋里全是电音嗡鸣的声音，灵魂在某一刻抽条，又在某一刻回位。
她呆呆地、不可思议地触碰自己的唇，若不是唇颊濡湿滚烫的触感，暴露了刚刚被蹂躏的可能，她甚至怀疑那个墨绿色瞳仁的男人是一个幻灭的影子。
就像被闪电击中，滚烫的电流直击心脏，晓晓提起裙摆，推开礼堂厚重的门，疯狂一般地冲向贝克曼礼堂最外侧的大门。
天已经黑了。
来时还算空荡的欧式鹅卵石小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了成排的圣诞树。
不远处一颗高耸的大圣诞树上，环绕着一圈一圈橘黄色的彩灯。墨绿色与红色相间的棒棒糖，还有小小的礼物盒挂在树上，显得热热闹闹。
远方学校的广播里，放着圣诞歌曲，轻缓欢快。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and a happy new year．
礼堂里热闹非凡，操场上、小路上空无一人。
空荡的学校里，只有一个红裙子的女孩站在礼堂之下，看这热闹又荒芜的一切。
眼泪毫无征兆地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地上转瞬就不见。就像他，他在她的生命里，刀刻斧凿一样留下痕迹，现在，落红满地归寂中。
其实她总哭，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可是只要与他相关，她就总是哭。
他不在。
不是他。
她没有看错，那是一双墨绿色的瞳仁，跳舞时她暗自踮脚看他胎记的方向，偏白的皮肤上什么都没有。
不是他，真的就不是他。
她失去理智地追出来，可即便追到，那也不是他。
童话故事结束时，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的魔法消失，尚且能够给王子留下一只璀璨的水晶鞋，晓晓除了被一个陌生男人用力吻过，就连炽热之吻的温度都没留下。
十二月末的加州虽不如B市冷冽，但是夜晚时分的风也足够寒凉，晓晓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
一个多月掩埋的情绪，因为一个陌生的吻而覆水难收，全权释放。
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地上，汪成泪痕，她就想在这个孤单的平安夜里好好哭一哭，哭完了，她就还是那个勇敢的程施晓。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微旧的黑色皮鞋，紧接着，一件厚重的衣服覆盖在她身上，遮住了她漂亮的锁骨和裸露在外肩颈。
晓晓慌忙擦干眼泪，“赋程我没事……”
她抬起头，愣了愣。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梁赋程，而是董承永。
“不是梁教授，是我。”董承永提了一下裤腿，就势坐在她身边。
“哦，不好意思……”晓晓咽咽嗓子，努力让声音没有鼻音也不哽咽，缓了缓情绪，她勉强作轻快的情绪，道，“你怎么出来了。”
董承永没说话，伸出手作势要替她把面具摘下来，晓晓慌忙避开视线、拉开距离。
“我自己来就好。”
他收回手，将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将下颌垫在五指关节上，默默看着前方闪烁的圣诞树。
半晌过后，他开口，“……程施晓，我替妍妍和你道歉。”
“嗯？”
“对不起，她确实过分了，你别生她气，别再哭了。”他叹气，垂眸一瞬，再次抬眼注视远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们……”
原来董承永过来，是因为看到她哭了，以为是苏妍妍欺负她的缘故，于是代替苏妍妍解释道歉。
可是，我哭，不是因为苏妍妍。
我也不需要你安慰，我自己好好待一会就好了。
晓晓心里有话，但别人的事情轮不到她插手，她只要当个倾听者就可以了，所以她静静坐着，缄默不语。
“……你也许猜到了，我和她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我和她，我们在一个小城市里长大，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
他说完之后久久不语，气氛莫名尴尬，晓晓只得接道：
“那很好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人生的每一步都有好多共同的记忆，一条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街道，就能勾起两个人好多回忆。虽然是两个人，却像是……”
也许是她的描绘戳中了董承永的心，他突然偏头看晓晓，打断了她，“你也有这样的经历？”
“……”晓晓愣住。
董承永先回过神，“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没事，你继续讲吧。”
“嗯……小时候，她挺可爱的，小姑娘长得漂亮，声音又甜，学校的舞蹈班、声乐班她都是领舞、领唱。你会弹琴，应该知道学这些有多贵，那时候我家和她家条件都不好，但是她爸爸妈妈还是省吃俭用供她学这些。”
“嗯。”苏妍妍长得确实不错。
“你看得出来，她胜负心很强，每一次表演节目，她都要做第一。她也很争气，虽然文化课成绩不算突出，但就通过艺术保送，一路报送到我的初中、高中，最后通过健美操特长，来到了我的本科，Q大。”
苏妍妍的Q大，原来并不是因为她成绩好，而是因为健美操保送。
怪不得梁赋程吐槽她的英语水平太烂次，简直给Q大丢了脸。
其实那天宣传板上关于梁赋程的英语介绍晓晓也看懂了，只是顾及对方的面子没有拆穿而已，如果再说一条原因，那就是有人夸梁赋程，晓晓还觉得蛮开心的。
“那她很厉害。我听说健美操保送的名额很少，地方选拔有黑幕，最后都成了有钱人将自己孩子送到最高学府的黑暗手段了，她的健美操能如此突出，确实让人敬佩。”
隔了好一会，董承永才回复，“……是的。”
他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她上高二之前，都很依赖我的。我成绩好一些，她就说她好笨，想和我一个学校，却总是拖我后腿，可是她拼命努力也总是学不好。我的成绩足以稳妥进Q大，她却差了将近一百分。”
晓晓点头。
“她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我就安慰她，我去不去Q大无所谓啊，国内N大、Z大都是好学校，我自降三十分去N大、Z大，找个最好的专业陪她，我无所谓的。”
他的眼眉下耷，本来周周正正的长相变得苦涩灰暗，晓晓看着董承永，却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曾经自降三十分，陪她去了Z大。
“她不同意。她那么好强、好胜，凡事都要做第一，她就要我去Q大，她也想去Q大，她说她自己想办法……那时候学校有一个健美操保送的名额，已经定给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但教导主任可以决定名额究竟给谁……”
晓晓倒吸凉气，苏妍妍该不会为了名额，去……
她侧头看董承永，他掉泪了。
董承永是偏硬的长相，给人的感觉有点像刘川烈，就是那种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孩子，却铮铮的有力，一脸正气。
但是他落泪了，虽然只有一抹泪珠的痕迹，却看得晓晓莫名心酸。
“我真没法苛责她，程施晓，我真的……”董承永双手捂住额头，那种痛苦的神情让人无比难受，“无论后来她做了什么，但是那时候……她真是为了我……”
晓晓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试图安慰他。她虽然说不出安慰的话语，但总能无声地告诉他，她在陪他，她在安慰他。
“程施晓，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看见她出门，穿得很漂亮的短裙。我觉得女孩子傍晚出门太不安全，又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于是也下楼，我跟着她，亲眼看着她进了酒店。”
他抬头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抬高声音，“你知道吗，我、亲眼、看到、我的女朋友，为了和我一个学校，去和一个将近五十岁的教导主任……开了一间房间。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没有能力。”
晓晓摇头，“这不怪你的，当时你也就十七八岁啊。”
董承永也摇头，继续道，“她以为我不知道，很开心的告诉我，她因为健美操非常突出，得到了Q大的定向名额，于是她就能陪我了。”
“她笑得可好看了，我家妍妍十七八岁的时候，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又单纯又可爱，可是她……”
董承永紧闭双眼回忆往初，他扶住额头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的嘴唇也开始颤抖着，晓晓注意到，他的指甲经抠到肉里，泛出鲜红色的血丝……
晓晓考虑了一下，伸手握住他用力抠住自己的右手，她略一使劲，让他不再能伤害自己。
他僵住片刻，慢慢松开手，晓晓也顺势收回自己的手。
莫名的，在她握住董承永右手的时候，她又一次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让她感觉无比不自在。
她向四周环视，还是空无一人，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