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陛下下令将我打入天牢。”
沈寒天声音淡淡的,“那时候的我还是很傲气,虽上书了罪己书,但却坚持觉得错不在我……若当初真如他们所言那样,让湘王幼子成为代太子,那国之根基就会被撼动,到时候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倒霉的还是那些无辜的老百姓。”
兴,百姓苦。
亡,百姓更苦。
这道理丹娘明白。
只是听着他平淡的声音,莫名生出了好些心疼,她眨眨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隐藏的的深意:“那时候……那如今你不这样想了?”
沈寒天望向妻子,浅浅一笑。
顿时眸光中柔情大盛,格外缱绻。
“是啊,如今我有儿有女,更有你……凡事都要留几分余地,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莽撞,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至于火焚水淹之际。”
丹娘心念微动,下一刻便是满满的怨怼:“这老皇帝……你是为了他的江山考虑,他倒好,竟然为了平衡朝局就这样害你!”
“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沈寒天起身,缓步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坐,“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并非如此。若不是圣上当众下令废去我的双目双腿,只怕我未必有命能活着回到云州。”
丹娘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对于这些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她还是太陌生了些。
但她却明白一点,沈寒天不会骗自己。
这其中一定有别样的深意。
依偎在他的身侧,她轻轻靠在男人结实的肩头,柔声道:“那现在呢?现在……还有这样的威胁么?”
“若有,我必不会带你回京。”
他握住了她的手,霎时,温暖一片。
夫妻二人久久无言。
沉默半晌后,沈寒天又道:“湘王这件事,我早就与圣上说过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别委屈了自己就行。只要不闹出人命,为夫都能替你摆平。”
闻言,她再也忍不住,忍俊不禁:“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穷凶极恶之人么?”
“不是,但你手段多本事大,我只是跟你说一下你能做到何种程度。”他也笑了。
“我晓得的。”她柔软的头发在男人的脖颈间蹭了蹭。
沈寒天的心都快融化了。
身侧专属于她的馨香透着暖意,将他一点一点包围,让那颗沉寂孤冷的心找到了停靠的地方。
夫妻俩交心后,总会显得格外甜蜜踏实。
翌日清晨,天还没完全亮,丹娘就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
哪怕沈寒天让她多睡一会儿,她还是坚持。
亲自替丈夫更衣,忙上忙下团团转。
看得他一阵好笑:“你倒也不必这般……”
“干什么,我想表现一下不可以啊?”她横了一眼,眸光瞥了瞥他的腿,“如今倒是好多了,晚上也没见你喊过不舒服。”
“嗯,我都好了,别担心。”
丹娘的小心思被他戳中,顿时有些耳根发烫:“都穿好了,还不赶紧去用饭。”
用罢了早饭,又送了男人出门上朝,丹娘转身去料理府中庶务,各项迎来送往,忙得是脚不沾地。
一直到午饭,新芽才来提醒:“夫人,那沈二爷还关在柴房里呢。”
丹娘捧着碗刚吃了两口:“……你不早点说。”她真的已经把沈瑞给忘到了脑后。
新芽轻笑:“这不是瞧夫人您忙,也就没说嘛,横竖早饭什么都送了过去,想来也饿不着那位爷。”
“也对。”丹娘很快从善如流,“不着急,咱们吃完了再去瞧瞧。”
等丹娘去了柴房时,沈瑞还在抱怨午饭不够精致丰盛,那声音嚷嚷着很大声,在外头都清晰可闻。
“你们就拿这些个饭菜来搪塞爷么?这里可是抚安王府,又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府邸!!连个像样的吃食都拿不出来,你们这是故意作践爷!”
沈瑞火大,后头的话骂得越发难听。
尔雅差点没忍住,要冲进去跟他理论一番。
丹娘按住了她,给了个轻巧的微笑:“我进去瞅瞅。”
门一开,沈瑞立马偃旗息鼓。
看到来人是丹娘,他又跟斗鸡似的都抖擞精神,两只眼睛瞪起,眉间紧蹙,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
丹娘缓步迈入,身后的陈妈妈早就命人搬来了椅子,给她坐下。
“二弟火气这么大,想来是饭菜不合口味了。”她慢条斯理地笑了。
“当然!”
只要没有沈寒天在,沈瑞当着丹娘的面还是有几分气性的,这两个字说的跟火炮似的。
她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摩挲着,沉思片刻,吩咐道:“将这些饭菜都撤下去,没听到二爷发话了么,他火气大,吃不得这些油腻荤腥的,叫厨房另送清淡的吃食来。”
沈瑞冷哼一声:“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这次的事儿我根本没做错!你们凭什么罚我?”
这话倒真没说错。
他远行一趟收获颇丰,不但兜里富余,就连胆色都增长了不少。
就说男人寻花问柳,玩个把小戏子之类的,在这个朝代顶多是风评不佳,真算不上什么大错。
何况沈瑞就是这么个脾性,知道的都明白。
要他就守着那一妻两个妾室过,还真不如要了他的命。
丹娘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但你大哥生气的并非是这件事,而是你太过放浪形骸,丢了沈家的颜面。”
“就说你没日没夜地流连烟花之地,连家都不顾——弟妹已怀有身孕,这次的事儿对她打击不小,你们成婚数载,好不容易有了这喜讯,你不想着照顾她,却还闹出这些难听的……”
她说着,长叹一声,“你如今也出息,总不想等太太知晓了,你却是这个样子吧?你大哥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想盼着你好的。若你不是他亲弟,他管你那么多,不如把你丢出去任由你自生自灭。”
“对上一个湘王,就够你喝一壶了吧。”
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听得沈瑞心头一紧,刚刚那些不满的傲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缩了回去,再无方才的嚣张。
丹娘轻哂:“你好好抄,家训抄好了,在你大哥那边也好说话,我也好张得开嘴替你劝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沈瑞没法子,腮帮子处紧绷一片。
末了,他耷拉着脑袋,点了点:“我抄就是……”
接下来沈家这位二世祖的表现还算不错,五百遍家训抄得也算有模有样,起码字迹工整干净,送到沈寒天处也确实有消气的功效。
丹娘将厚厚一叠宣纸都放在丈夫的案前。
她嬉笑道:“你这二弟还算听劝,我看后头抄的比前面还要好些,想来一定是有所感悟,知道错了。”
沈寒天却不以为然:“他呀,从小被惯坏了,一顿狠打都不一定长记性,这回不过是想快点回去,这才端正态度。”
丹娘腹诽: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兄弟,还真了解……
却说沈瑞,交完作业后就耐心等着。
终于等到了兄长放人的命令,当即欢欣鼓舞,快活地一跃而起。
刚到抚安王府偏门外,他的喜悦就恰逢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不远处的马车旁,沈寒天一身素净的长袍配雪狐的冒领大氅,长身玉立,负手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