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渊站在宫檐之下,他手中握着一把纸扇,雨雪还在下着,不过半刻,伞面上便堆积了一些薄薄的积雪。
“隐忍这些年……到了这一刻,也无须再忍。”
“他们以为,孤还像当年那样,任由他们揉搓扁圆?孤这个太子,坐了二十多年,可不是他们想要废除,就能废除的……”
“既然他们要闹起来,那就闹吧。孤不介意,将这京都,掀个天翻地覆……”
不管容卿这次出事,到底是不是谢云景操控,他都会把这一笔账,算在贺家人的头上。
没人知道,他的底线是容卿。
容卿差一点死了,必须有人要为此承担后果。
秋鹤张了张嘴,想要劝:“殿下,这时候摊牌,恐怕不是最好的时机。你隐忍多年,筹谋多年,凭着我们如今手里的东西,并不能将贺家连根拔起……”
谢辞渊抬起手,打断了秋鹤。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如造物主雕刻般精致,昳丽冷艳——虽绚烂夺目,惹人眼,却带着剧毒。
“不必多言,按照孤说的去办。”
半个时辰后,谢辞渊深一脚浅一脚,执着一柄伞,走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紧闭,徐公公站在门口,传达口谕。
“殿下,陛下现在不想见您……”
“陛下说,让您先跪着。”
谢辞渊没有犹豫,颔首应了。
他放下手中的纸伞,掀起衣袍,屈膝跪地。
雨雪渐渐地转为鹅毛大雪……很快便将谢辞渊挺拔的身姿,覆盖了一层雪白。
温度骤降,他的身体很快便没了知觉。
这一跪,从白天跪到了黑夜。
宫殿四周,亮起了宫灯,来来往往的宫人,没人敢抬头看一眼,快要跪成雕塑的谢辞渊。
这样的场景,这些年,宫人们不知道看到了多少次。
所有人都仿佛当谢辞渊是空气。
皇上心底积压的怒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散而褪去,他放下了毛笔,抬头看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徐公公连忙回道:“陛下,已经是酉时了,太子殿下在外面已经跪了三个时辰。外面的雪,足有半膝了……”
“殿下他……快要被雪覆盖了。”
皇上冷哼一声:“他有认错没有?”
徐公公摇头:“殿下一言不发!"
皇上气的脸色铁青:“他明明知道朕在气什么,可他却没有任何辩解……他甚至一句请罪的话都没有。”
“他自己愿意跪,那就让他跪着。朕饿了,让人传膳……”
徐公公不敢劝,连忙应了。
皇上看着摆上桌的膳食,看向徐公公:“景王如何了?”
“景王殿下在翊坤宫养着,说是喝了药就睡了,刚刚皇后传话,景王醒了后,喝了两碗鸡汤,精神还不错……”
皇上点了点头,将席面上的一道糕点赏给景王。
“朕待会去看看他。”
徐公公应了,连忙派人将糕点装进锦盒里。
宫人小心翼翼提着锦盒,冒着风雪离开。
在路过谢辞渊的时候,不禁在心里暗叹。
堂堂大晋太子,却如此不受帝王待见……这样大的风雪,这样冷的天,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能扛到现在的。
宫人摇了摇头,他们做奴才的,可没资格同情太子。
太子再落寞狼狈,那也是天之骄子,眨眼之间,想要处死他们,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皇上用完了扇,又抬眸看了眼窗外……隐隐约约,那个身影还是屹立不倒,晃都没晃一下。
好像那是堆起的雪人,行尸走肉似个空壳。
皇上心里没来由地浮出一丝烦躁。
他疾步走了出去,走到了雪人的面前。
“知错没有?”
雪人没有应答,一直都在沉默。
“孽障,你是没一点悔改的心思?景王是你的兄弟,你却差点杀了他……你如此泯灭良知,没有人性……你有心吗?”
“还抢夺臣妻?这样荒唐的事情,你都能干得出来?你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皇上刚刚压下去的怒意,蹭得又蹿起来,他抬手便要扇过去。
五皇子魏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抱住了皇上的胳膊。
“父皇,您消消气……太子皇兄他肯定是身体冻僵了,无法说话……”
“这么冷的天,皇兄跪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父皇,你就可怜可怜他吧,先让他暖一暖身体,再让他回话……”
皇上愤怒的思绪,顿时回笼。
他扭头看向魏王,眼底满是惊愕:“琰儿你怎么入宫了?这冰天雪地的,你的身子骨如何能熬得住?”
他一摸魏王的手,像个冰疙瘩。
“这手那么凉?你冷不冷?快,赶紧随朕入内,你可别感染了风寒……”
皇上不由分说,便拉着魏王的手,将他拽了进去。
他让人又是加炭火,又是添热茶。全程,他的手都没松开魏王。
魏王感受着皇上对他的关心,他勾唇笑了笑:“父皇你别担心,儿臣没事的……这些日子喝了一个神医开的药,身体康健了不少。”
但这句话说完,他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皇上想要责备他,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将话咽了下去。
“你啊,真不该来。”
“儿臣只是不忍皇兄一直跪在冰天雪地里……父皇,你就看在儿臣的面上,宽恕了皇兄吧。”魏王软着声音求道。
皇上再大的怒火,在看见魏王的那一刻,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他扭头看向徐公公:“让他去偏殿洗漱更衣,半个时辰后,朕带他去翊坤宫,让他向皇后道个歉。”
景王差点被他掐死,无论如何,他都得去向皇后赔罪。
无法,哪里能堵住悠悠众口。
徐公公松了口气,连忙出去传话。
他看着身上满是积雪的谢辞渊,眼睛微微泛红起来。
他连忙蹲下身,扒掉他身上的积雪。
“殿下,陛下让您洗漱更衣一下,然后去翊坤宫向皇后道歉。”
谢辞渊像是没有知觉般,他推开徐公公,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刚站稳,一阵酥麻席卷而来,他双腿无力地又跌倒在地。
徐公公连忙伸手搀扶。
他一如既往地避开。
徐公公忍不住哽咽了句:“殿下,你为何这样倔呢?你何不向魏王、景王学一学?你稍微软个态度,向陛下说个好话,陛下可能就心软了……”
谢辞渊好笑地看向徐公公。
“心软?徐公公,您确定?”
徐公公一怔,下一刻他便听见谢辞渊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传来。
“十岁那年,孤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孤跪到父皇面前,求他抱一抱……结果呢……”
他没有得来帝王的心软,没有得到温暖的怀抱,反而得了十鞭子。
十鞭子是父皇亲自打的,那种痛感,这辈子他都不会忘。
同样让他忘不了的,是父皇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厌恶,憎恨……唯独没有身为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怜惜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