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愣,刚想开口劝阻,楼下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福来客栈大门前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嘶哑得几乎劈裂吼声,直直撞进云逸尘的耳朵里。
“逸尘,芊芊,你们在哪儿?!”
云逸尘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缩紧。
那声音……那声音是……
爹爹?!
他猛地扑向窗台,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客栈大门外,尘土尚未落定,几匹快马浑身汗淋淋地打着哆嗦,为首一人,几乎是滚落马鞍,脚步踉跄不稳,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袍子,沾满泥点尘土,膝盖处更是磨得稀烂,露出底下磨破皮肉的暗红,头发凌乱地散着,那张脸,憔悴枯槁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如同骷髅,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骇人红血丝,嘴唇干裂得翻起白皮,渗着丝丝血迹。
不是云之舟,又是谁?!
“爹……爹爹!”
窗台边的云逸尘失声喊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决堤,转身就往房门外冲。
“哥哥,等等芊芊哇!”
白芊芊也被那嘶哑的呼唤惊得从床边跳起来,小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巨大的期盼,跌跌撞撞地追着哥哥跑出去。
楼梯口,父子二人迎面撞上。
“爹——”
云之舟猛地僵住,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楼梯上方冲下来的那个小小身影。
看清云逸尘的瞬间,云之舟双眼倏然放大,云逸尘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干裂,手臂和脸上交错着刺目的血痕与青紫,身上那件单薄的里衣更是被划得条条缕缕,破布般挂在身上,裹着厚厚白布条的后背透出隐隐的血色……那狼狈凄惨的模样,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狠狠捅进云之舟的心窝,再狠狠搅动。
他连呼吸都觉得痛。
“逸……尘……”云之舟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哽咽。
他猛地挣脱了搀扶他的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上楼梯,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冲到眼前的儿子死死、死死地箍进怀里。
云逸尘紧绷了太久太久的神经,彻底崩断。
所有的恐惧、委屈、后怕、劫后余生的虚弱,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紧紧回抱住云之舟,把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浓重汗味和尘土气息的破烂衣襟里,放声大哭:“爹爹,我们好怕……好怕啊,坏人……坏人要卖我们……”
就在这时,一个更小的身影也扑了上来,像只受惊的小雀儿,紧紧抱住了云之舟的腿。
白芊芊仰着小脸,额头上涂着褐色药膏的擦伤格外刺眼,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嘴委屈地扁着,声音带着哭腔:“爹爹!抱抱芊芊!芊芊……芊芊也好想爹爹!好怕坏人……”
云之舟一怔,他几乎是踉跄着,另一只颤抖的手吃力地弯下去,将脚边的白芊芊也用力地、牢牢地抱了起来。
两个孩子,一个在臂弯,一个在怀中,他抱着这失而复得的、比性命还重的珍宝,身体佝偻着,剧烈地起伏,哭得浑身都在抽搐,几乎站立不稳。
连日来的疯狂寻找、绝望恐惧、剜心之痛,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和劫后余生的嚎啕。
赵掌柜和几个伙计站在一旁,看着这骨肉重逢、悲喜交加的一幕,再看看他怀中两个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的小人儿,无不眼眶发热,鼻头发酸,默默别开了脸。
过了许久,久到云之舟那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剧烈哽咽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抽动。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在两个孩子身上逡巡,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碰碰云逸尘脸上结痂的伤痕,又怕弄疼了他:“伤……伤得重不重?大夫怎么说?那些天杀的畜生……打你们了?!饿着你们了?!”
云逸尘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哭泣,小脸贴在父亲颈窝,闷闷地说:“爹,不重……赵伯伯请了最好的孙大夫,药也喝了,好多了……就是……就是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这两日他没食欲,送来的饭菜每次吃两口遍草草了事,现在看到云之舟,可不是要饿了吗。
“饿?”云之舟像是被提醒了什么,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他一只手还紧紧揽着儿子,另一只手竟有些慌乱地伸进袍子里,在里面摸索着,动作笨拙又急切。
终于,他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那油纸包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边缘甚至有些濡湿的油渍浸透出来。
他手忙脚乱将那油纸包一层层剥开。
里面,赫然躺着两个白胖胖的肉包子,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苦涩的药味和尘土气息。
包子皮被捂得有些软塌,甚至沾上了他衣襟里的灰土,但那浓郁的肉香却是实实在在的,霸道地钻入鼻端。
“快吃!”云之舟擦了一把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爹……爹路上买的,一直揣在怀里……还热乎……快吃,吃了就不饿了!”
白芊芊眼眸一亮,她迫不及待地接过包子,“啊呜”就是一大口。
“好吃,爹爹买的包子最好吃啦~”
云逸尘也接过包子,用力咬了一口。熟悉的肉香在嘴里化开,温暖而踏实。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又一次无声地滚落下来,滴在手中的包子上。
白芊芊吃得飞快,很快就把自己那个肉包子消灭干净,意犹未尽地舔舔沾着油光的手指。
她抬起小脸,看着爹爹布满风霜、泪痕未干的脸,还有那身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破烂衣裳,大眼睛眨了眨,似乎想起了什么。
趁着爹爹全副心神都放在哥哥身上,正心疼地查看哥哥后背的伤势,白芊芊悄悄伸出自己那只沾着油渍和包子屑的小手,飞快地探进云之舟那件破旧袍子的前襟里。那里,还残留着他一路奔波的体温。
她的小手在爹爹怀里摸索着,指尖触到几个硬邦邦、冰凉的小东西——那是云之舟仅剩的几枚铜板,以及一块小小的、准备应急用的碎银子。
白芊芊的小手没有去碰那些,而是像变戏法似的,小手紧紧攥着,然后飞快地抽了出来。
她的小拳头在爹爹的衣襟里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连正沉浸在巨大情绪中的云之舟也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