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寒风、黑暗中逼近的脚步声……
一个个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云逸尘拖入无底的深渊。
他挣扎着,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子带着苦涩药味儿的温热气息,混合着干净棉布和淡淡炭火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将他一点点从黑暗的边缘拉回。
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跳跃的、温暖的烛光,映照着一顶素色的帐幔顶,身下是柔软的触感。
云逸尘的意识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弹坐起来,但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无比,后背那道最深的伤口更是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又跌回了枕上。
“呃……”
细微的响动惊动了旁边。
一个小小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哭腔立刻响起:“哥哥?哥哥!”
白芊芊就蜷缩在他身边,盖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一张小脸,额头上那道擦伤被仔细地涂了褐色的药膏,衬得她的小脸更显苍白。
她显然也是刚醒,大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和浓浓的睡意,看到云逸尘睁开眼,泪水立刻涌了上来,小手紧紧抓住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腕,冰凉的手指带着依赖的颤抖。
“芊芊…别怕,哥哥在。”
云逸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他强忍着痛楚,反手握住白芊芊冰凉的小手,用尽力气挤出一点安抚的笑容,环顾四周一圈:“我们…安全了?”
白芊芊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嗯!伯伯…伯伯救我们…坏人…坏人没来…”她的小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昨夜的惊魂尚未完全平息。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昨夜那位商队的老者,以及一位背着药箱、面容和善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
商队老者姓赵,是这支商队的掌事,人称赵掌柜。
“小娃娃醒了?”赵掌柜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到他们:“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位是回春堂的孙大夫,特意请来给你们瞧瞧伤。”
孙大夫上前,慈祥地看了看两个孩子,尤其是紧紧依偎着云逸尘的白芊芊。
“莫怕,孩子,让爷爷看看伤口好点没?”
云逸尘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道谢,被赵掌柜按住了肩膀:“躺着,别动,伤得不轻呢。”
孙大夫先检查了白芊芊。
额头的擦伤清洗得很干净,敷了上好的金疮药,有些红肿,但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需要静养安神。
他又仔细查看了白芊芊身上其他细小的划痕,确认无虞后,才转向云逸尘。
当孙大夫轻轻揭开覆盖在云逸尘后背伤口上的干净棉布时,赵掌柜和孙大夫都微微吸了口气。那伤口比他预想的更深更长,虽然已经清洗缝合过了——显然是商队里懂些外伤处理的人紧急处理过——但皮肉翻卷的边缘红肿得厉害,周围布满了青紫的瘀伤。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那些新鲜的伤口旁边,隐约还能看到几道颜色深浅不一、早已愈合却仍留下淡淡痕迹的旧伤疤。
孙大夫眉头微蹙,动作极轻地按压检查着伤口周围,又仔细把了脉。云逸尘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硬是一声不吭。
“万幸,骨头没事。”孙大夫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凝重:“但伤口很深,失血不少,又受了风寒,加上心力交瘁,身子亏虚得厉害。这背上的旧伤……”他顿了顿,没有深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了云逸尘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更有浓重的怜惜。一个八岁的孩子,背上怎会有这样明显是旧伤的痕迹?
白芊芊眼中蓄着一大包眼泪,心疼地瞧着云逸尘。
那是先前云逸尘被马车撞飞的时候,留下的伤疤。
“孙大夫,您看……”赵掌柜关切地问。
“外伤需按时换药,内里需服汤药调理,驱寒定惊,补益气血。万不能再受风劳累,需得静养至少半月。”孙大夫说着,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开始开方子:“我再给你们配些外敷的消肿化瘀膏,小姑娘受惊,也配一副安神散。”
开好方子,赵掌柜立刻吩咐候在门外的一个精干伙计:“柱子,速去按方子抓药,煎好了送来。”
“是,掌柜的!”伙计应声而去。
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
赵掌柜看着床上两个依偎在一起、劫后余生的小人儿,温声问道:“小娃娃,昨夜情急,只知你们是京城人氏,被歹人所掳。现在可否告知老夫,家住京城何处?父母尊姓大名?老夫也好尽快差人送信,或直接护送你们归家,免得家人悬心。”
他的目光落在云逸尘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上。
送信?归家?
云逸尘猛地抬起头来,昨日那般危险的情况下他都没有掉半滴眼泪,现在却嗫嚅着唇,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
他胡乱擦了一把,询问出声:“伯伯,这是哪里?距离京城,有多远?”
赵掌柜连忙道:“这里是青石镇的福来客栈,离京城大约……一百五十里。”
一百五十里!云逸尘的心蓦地揪紧了。
爹爹一定急疯了!
“伯伯!”云逸尘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说:“我叫云逸尘,这是我妹妹白芊芊,家住京城西城柳树胡同,我爹叫云之舟,伯伯,求您快让人给我爹捎个信,告诉他们我们在这儿。”想起云之舟,巨大的思念和担忧瞬间击垮了他强装的坚强,眼泪汹涌而出。
“好好好!逸尘莫哭,芊芊也别怕!”赵掌柜连忙安抚,眼中也泛起心疼,他自己也是有儿女的人,他不敢想,若是儿女被掳走……
他当即道:“老夫这就安排!柱子!柱子!”他朝门外急喊。
刚才那伙计立刻探头进来:“掌柜的?”
“快,立刻备最快的马,派两个稳妥的人,星夜兼程赶往京城西城柳树胡同!找一位叫云之舟的公子,就说他的一双儿女云逸尘、白芊芊,在青石镇福来客栈,平安无恙,让他莫急,孩子有伤需静养几日,待好些了,老夫亲自送他们回去,快去,十万火急!”
“是!掌柜的放心!”柱子脸色一凛,立刻转身飞奔而去。
听到赵掌柜的安排,云逸尘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安心感席卷而来,他靠在枕头上,眼泪还在流,嘴角却努力想向上弯。
白芊芊小小声地抽泣着:“爹爹……芊芊好想回家……”
她想念她的小鸡、小鸭、小猪,惦念着她的田地,当然,最想念的还是爹爹……
“很快,很快就能回家了。”孙大夫慈爱地摸摸白芊芊的头,又对云逸尘道:“逸尘,现在安心了吧?好好养伤,把精神养足,才能快点见到你爹。”
“嗯!”云逸尘用力点头,望向他的眸中满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