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妃跪在佛前,左手转动佛珠,右手敲着木鱼,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承安满身的怒火,腹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也无处诉说、
眼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已然苍老了许多。
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她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
自己小时候想要的是兄友弟恭,她却教导自己如何争宠献媚,在父皇面前告其他兄弟的状。
自己年少时,唯一的,为衣耐偏偏动过真心,她又背着自己,把她送给了自己的父皇。
后来父皇死后,他经历的,最多的,就是失败。
也不知道母亲的手上,是不是沾染过其他人的鲜血。
也不知道是否沾染过,曾经真心爱护过自己的,文穆皇后的鲜血。
自己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后来,她又让把自己跟衣耐翩翩绑在了一起,让她扶持自己继续夺得皇位。
现在才明白,她是拿着人家的孩子和弟弟做威胁,让人家来帮助自己的。
想到这些,他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自己不算一个男人,太气急了,太可怜了!
可是如今,眼前的母亲,是那样的平静。
他越想越愤怒,越想越懊恼!
伸出手,一把抓过母亲手里的佛珠和木鱼,摔到了地上。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咆哮着质问赵太妃。
赵太妃没有理睬他,张承安愤怒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儿子。
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为他争夺皇位的傀儡!
自己从母亲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的爱。
他伸出双手,一把把赵太妃给掂了起来。
“我问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太妃睁开眼睛,平静的看着他,平静里面,饱含着的,甚至是漠视。
张承安再也忍不住,抖动着赵太妃的肩膀说:
“为什么?我问你呀,你说你为什么要谋反?你谋反做什么?
我不想做皇帝,是你想做皇帝吧?
你为什么要做皇帝?你为什么要做女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太妃猛地一颤,她不知道,张承安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不过此刻,已经是顾不上了。
赵太妃伸出手,一把推开了张承安。
她往后退了两步,直挺挺的站直着身子,伸出右手,指着张承安说:
“对,我就是要谋取皇位,我就是要做女皇。
你不过是我生下的一颗棋子,从我进宫的那一刻起,我就盼望着今天!”
“那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赢!”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张继北跟衣耐偏偏早就筹备好了,人家就等着你来,给你一网打尽!
到时候怎么办,我怎么办?凤儿肚子里没有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赵太妃的眼里,冷得像万年的寒冰。
她眯着眼睛,突然大笑了起来,指着儿子说:
“我不管你怎么办,你的孩子怎么办!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与我无关!
我要的,就是不能在这风烛残年的了了却余生!
我的十万铁蹄很快就要踏进大都,即使最后打不赢,我也要奋力一搏。
我要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陪着我一起葬身,我要重创这个朝廷!
你们张家,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你可知道张家对我家做过什么?
我的父亲,是多么好的一个官员,他努力,上进,爱民如子!
我的母亲,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的柔善。
就因为得罪了皇帝,就要被株连九族!
我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们一个一个的死去,从那一刻起,我就要报复!
我要报复整个皇室,我要报复整个大都!
那年冬天,漫天大雪,我父亲那样廉洁的一个好官,在大都的十字路口,被残忍的杀害。
围观的老百姓一个比一个冷漠,连一个出言劝阻的人都没有。
我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为他们请命,为他们主持公道。
所有的人,都是冷血的,所有的人,都是麻木的。
让这些麻木的人,全都陪我父亲一起死吧!”
说完,就疯狂的笑了起来。
张承安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个原因,但是他也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他冲上去告诉赵太妃:
“你疯了?我告诉你,你连这个宫门都出不去!
你就算是报复了老百姓又能怎么样?
兵戈相见,血流成河,最后又能怎么样?
你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感情,就不为我考虑吗?
你若不谋反,我还能是一个富贵王爷。
我的女儿还能做郡主,儿子还是世子。
你这一谋反,我怎么办?
我,我的后代怎么办?”
赵太妃癫狂的笑着说:“我管你怎么办?
反正你姓张,你的孩子都留着你们张家的血脉,都去死吧,一起下地狱好了!”
说完,就开始癫狂了起来。
张承安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走出宫殿,对旁边的内监说:
“告诉太后,赵太妃得了疯病!
调二百禁军过来,团团包围她的宫殿。”
内监听完,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往兴庆宫跑去。
张承安站在宫道上,三月的春风拂面,吹在他的脸上。
此刻,却好似凌冽的寒冬,寒风割着他的脸。
不一会儿,二百禁军就赶来了,团团的把赵太妃的宫殿给围了起来。
禁军首领过来请示张承安。
张承安冷冷的说:“赵太妃疯魔了。
从现在开始,这个宫殿只许进不许出。
再也不许有任何人出来。”
侍卫点头,张承安一步一步的朝着宫外走去。
每一步,都好似千斤重,每一步,都好似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快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承安。”
张承安停住了脚步,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承安。”
张承安回头,看见了太后衣耐偏偏,她一身白衣,站在他的身后。
就仿佛他们当年在桃花树下,自己抚琴,她翩翩起舞的模样。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一袭白衣,这么多年,岁月并没有在衣耐翩翩的身上增加任何的痕迹。
张承安面如死灰,轰然倒下。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躺在太后的兴庆宫里。
他睁开眼,茫然的看着房顶。
太后走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小宫女给他喂药,药勺送到嘴边,他麻木的往下咽。
他已经昏迷了大半日了。
喂完药,太后命宫人下去,她就坐在他的床旁。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一点一滴,一点一滴的过去。
衣耐翩翩面无表情的看着张承安。
张承安面如死灰地转过头看向了她。
两个人好似有千言万语,但是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张承安先开了口。
“为什么,翩翩,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要跟了父皇?
难道仅仅是因为你的母族需要父皇吗?
你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向父皇请命,我也可以带兵出征啊?”
衣耐偏偏有些愣。
见对方不回答,张承安突然就笑了:
“可能我父皇给你的,是我给不了你的吧。
你跟了我,当时最多也只能做一个侧妃。
好的话,以后能做一个王妃。
不像现在,你做了太后,站在了权力的巅峰。”
衣耐翩翩更加迷糊了,她已经察觉到了这里面的问题。
张承安平静的笑着,继续自顾自的说:
“翩翩,你对我,自始至终有没有过一丝真情?
翩翩,后来你帮我,我原以为你是念着旧情,后来才知道,你是因为宝亲王扣在我母亲的手里。
你才虚与委蛇,假装又靠近我。
我母妃给我送来了上官凤儿,她们在我的酒中下了药,才让上官凤儿有了孩子。
她是个骗子,你也是个骗子,我的母妃也是个骗子。
你们为什么都来骗我?为什么都要骗我?”
张承安双目无神的盯着衣耐翩翩。
衣耐翩翩突然就笑了:“我骗你?是我骗的你吗?
你是不是弄错了?是你们母子把我送给了的那个老头子!
是你们母子给我下的药!
当年,我去找你,想让你带我走,是你把我拒之门外,不肯见我。
我走投无路了,才做了宝贵人,宝妃,后来坐到了宝贵妃,皇后,做了太后。
是你抛弃了我,是你们母子利用了我。
你母亲又偷走了我的孩子,扣押了我的弟弟,是你们逼迫的我!”
张承安一听,蹭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墙角。
就像一具被抽干的木乃伊一样。
张承安愣了半晌,突然就开始大笑,抑制不住的大笑!
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自己的身子。
笑了半晌,又开始嚎啕大哭,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落。
此时此刻,曾经的有情人,虽然面对着面,却是咫尺天涯。
多年的误会一夕之间得以化解,两个人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都在一点一点的破碎。
衣耐翩翩也哭了,从开始的小声啜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
两个人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连门外的钱姑姑都忍不住往里面探头。
哭了半晌,两个人都止住了哭声,仿佛眼泪已经流干。
两个人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再说话。
很久很久,天已经黑了,钱姑姑进来询问是否要传膳。
太后突然像是生出了莫大的力气,站起身,转过身说:
“传膳,给我传膳,把好吃的,都给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