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廉与他的夫妇徐智卿所住的屋子可能是养老院最好的一间。为什么丁越会有这样的想法，全是因为徐智卿老人带着他来的时候，路过了一片花园和菜底。徐智卿老人说，这是她平时工作的地方。有此推断，宋廉徐智卿夫妇不是有一个能干能赚钱的儿子，要么就是宋廉曾经的工作职位并不低，退休之后，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花园的花花草草几乎都是丁越不认识但是看了又非常喜欢的花，因为是在冬天，每一盆花都做了防护措施，看得出来，徐智卿老人做事精致仔细。
进了屋内，屋内摆设扑面而来的古朴气息。樟木柜子，樟木的凳子，还有搪瓷缸子，要不是看着自己的触屏手机，丁越还真的以为自己身处在二十年前。
屋内收拾的非常整洁，素色的桌布，杯子茶壶上几乎不见灰尘，墙上挂着钟，钟摆摇摇晃晃，它并不好看，部分还有木皮脱落，但因为这个环境，它也变得有了韵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柜子上的全家福，宋廉和徐智卿夫妇有一位独子。宋廉和徐智卿年轻时候的相貌都是偏文秀身材不高，但他们儿子在十几岁的时候，身材已经高出父母一个头。丁越仔细看了看，他叫做宋悯。
悯很少会单独作为名字，看来他的父亲宋廉对他有特殊的寓意。
“丁越，你先坐。”
徐智卿从里屋走出，端出一壶茶，丁越不喜欢茶，但喝的多了，闻着气味也知道这是绿茶。
“我去推我家老头子。”
丁越笑容立即挂在脸上，推？推是什么意思？但丁越阻止不及，徐智卿又回了里屋。不一会，宋廉和徐智卿出现在眼前，而宋廉，果然是被推着出来。再看宋廉僵硬的面目表情，僵硬的肢体，丁越暗暗吃惊，这样的宋廉别说授课了，连说话都成问题。
或许是许久不见外人，宋廉异常高兴丁越的到来。他手舞足蹈的要求丁越到自己的书房，丁越是听了很久，辨认的很久，才做出了推车的动作。
如果相处的两天，宋廉都是这种说法方式，离开西安，丁越耳朵的灵敏度能上升好几个段位。
书房内摆设平平无奇，连类似蒋恒如家中书房的名画赝品都没有，第一眼，丁越没有特别的特殊印象。
他将宋廉推到书桌前，抬手打开了抽屉，艰难的将画轴放在书桌上，他要将画打开，但心有余力不足，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所有动作。
丁越帮忙将画轴打开，一副唐朝敦煌的市井画卷展现在眼前。它比不上清明上河图的生动和繁密，但它却展现了唐朝盛世的景象。
宋廉又一次颤巍巍的抬起手，他的身体没怎么动，只是随手一指，指了三处，画中每一处都是一个外国人，而且这三处的外国人从衣帽可以区分是来自不同的国家。丁越惊叹宋廉对画作的熟悉，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宋廉与他的第一次见面，眼睛已经有了厚重的翳，对于定点指画，他完全是靠着过去的记忆与熟悉。
不止是这一幅，宋廉拥有太多关于敦煌艺术品的画作了。
天神，佛陀，飞天，少女，男人，百姓……宋廉眼看不见，心却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幅的摆放位置，每一幅的观赏要点，历史意义，他用数语讲解，有时还含糊不清，但丁越听得一点都不吃力。
“艺术的美丽，在与引导观者思考，发挥想象，在于它传递的情绪真实。一副优秀的画作无论是传递了丑恶还是善良，它的情绪一定是真实的，并且可以感染观者，甚至还可以留有余地。而这个余地，会引发不同的思考，有人会走向丑陋，有人会走向善良。”
“艺术之所以昂贵，是因为他的纯粹天真无欺。有人不懂艺术，因为他们不理解天真为何物，有人懂得艺术，他可能是恶人，但他的心底一定有柔软的一面。但天真不一定全部是好的，天真善良是一种美德，天真邪恶让人扼腕叹息。天真是个中性摇摆的气质，谁都可以利用，谁都可以保护。”
论起宋廉所收藏的敦煌艺术品的价值，可能难以匹敌博物馆中的艺术品，但是作为私人收藏，以及宋廉的本身对于艺术品尊重与爱护，艺术品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他的商业价值。
但为什么宋廉会信任自己？他就不怕自己是那些无良只需要赚钱的商人么？是丁越面善，还是宋廉夫妇过于天真不善于防人？
胡雁羽说的没错，宋廉是一位优秀的老师。他在口齿不清双眼患疾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分享自己的见解与知识，他没有遮掩，他甚至告诉丁越一些画作的商业价钱，他毫无恶意的炫耀自己的收藏……幸好宋廉遇见的是丁越。
丁越在养老院附近的一个小旅馆住下，晚上睡不着时，脑海里一直浮现宋廉对他说过的话。宋廉说话并不清晰，但反复记忆久了，丁越也全部记得。
“任何的艺术对于观者都是不设防备的，敦煌艺术也是如此。因为敦煌艺术在形成体系的长久时间里，它已经设下了太多防备。世间有佛国么，并没有，纯粹被宗教统治的国家并没有，宗教需要服务于政治家的权利，不过，宗教是却可以慰藉心灵。敦煌内存在太多的佛国盛世，他们全部都是作者们的心灵期盼。解读敦煌艺术，必须要了解世间苦楚，了解佛国容纳心灵的可贵，了解佛国净土与尘世的交汇点，这就是敦煌艺术的‘防’，必须要攻破他。”
世间苦楚？容纳心灵？交汇点？“防”？
丁越长长呼出一口气，字全部认识，可合在一起，就是理解不上去。他承认老师很好，可惜，宋廉给予的，却不是丁越想要的。
公司工作也很忙，这次他只请了两天的假，明天再去拜访，看看明天会有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