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书院放课时辰为申时三刻,辛尘下了课回到自己的家中,只觉得身心疲惫,体力透支。她当了三年的夫子,自认是个温柔贤良的老师,可不过才这短短一日,辛尘就觉得自己是将这一辈子该发的火气全都发泄掉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接下去三年的夫子生涯应该怎么度过才行,光是想象就让她觉得窒息。
回家后,随意炒了两素一荤三道菜,用过晚膳后再洗个热水澡,辛尘累得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
倒是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才终于让辛尘觉得身子舒服了许多。
而天骄班的学生果然就没有给她省心的时候。这接下去的这几日里,辛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教学压力!
第一日,德礼课的张易老师来找她投诉,说天骄班的学生非但不好好听讲,还在他的备课书本上画了两只大乌龟,气得张易老师胡子都倒翘到了天上;第二日,骑射课的周舟老师来投诉,说是天骄班学生粗鲁极,明明是在交他们踢蹴鞠,可他们踢着踢着,就给打起来了……打起来的理由还非常奇葩,就因为有个叫迟决然的学生觉得另外一个名为陈葭的同学长得比自己高,看他不顺眼……
第三日的时候,等满脸怒容的张锡之老师捏着兰花指含泪站在辛尘面前时,辛尘已经彻底崩溃,差点晕死在自己的书桌上!
张锡之老师脸色铁青地伸手直指着辛尘,含泪控诉:“是你教他们这么喊我的,对不对?!”
辛尘头更疼了,虽然她很不喜欢平日里总是对自己阴阳怪气的张锡之,可他到底是受了她班上学生的气,置之不理也是不好。她叹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什么也没教啊。”
张锡之老师叉腰指着她,怒哭:“他们都叫我死变态,你敢说这不是你教他们的?!”
“……”辛尘的心情格外复杂,她不由站起身来,对张锡之弯着腰道歉,“是他们不懂事,他们还小嘛,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张锡之抹了眼泪,阴沉得看着辛尘:“当年你通过和王校长的裙带关系,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南山书院当夫子也便罢了,如今你竟还教唆你的学生这般侮辱我,哼,辛尘老师,这笔账我迟早会和你算的!”
辛尘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我知你一直都对我有偏见。可我身为天骄班的老师,怎么会教唆我的学生干这种事。”
张锡之说道:“我不听我不听,反正这定是你的错!七日内,你若是不让你班上的迟决然来向我道歉,此事我定要去和莫大人投诉的,你且等着就是!”
不等辛尘说话,张锡之又说:“还有,我还要告诉你,这七日内我要罢课!等何时迟决然同我道歉了,我便何时恢复上课!”
辛尘:“……”
她的脑壳更疼了。张锡之所说的莫大人便是婺州的县令县太爷。前几日莫大人给王校长写的投诉信她尚且还历历在目,若是张锡之还要去他那告一状,怕是她这个夫子也可以被莫大人给撤销了。
这是她的饭碗,可不能因为迟决然给搅黄了。辛尘点头哈腰地终于送走了张锡之,她抿着嘴,也随后出门去了,打算去寻迟决然好好谈谈。
这几日已经有无数老师来找她告状,包括她自己在上课时也差点被气个半死,迟决然为代表的那几个京城二世祖们在她的课上吃面条也就罢了,竟然还各种口味轮番来,今天吃红烧牛肉,明天吃老坛酸菜,真是一群丧心病狂的大爷,惹不起惹不起。
且大家都是以迟决然为首的,想来若是能搞定迟决然,那么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眼下,辛尘将迟决然单独从教室内叫到了一边,今日阳光充沛舒服,洒在他二人的身上,若是二人都不说话,当真是好一副师生图。
可迟决然眯着眼睛看着她的样子终究太欠揍。他一边抖着脚一边斜睨她:“辛老师这是有事找我?”
辛尘笑得如沐春风:“一转眼已经开学快一周了。不知迟同学可还适应婺城的生活呀?”
迟决然想了想,说道:“不太适应。”
辛尘说道:“哪里不太适应?说出来,没准老师可以帮你咩!”
迟决然十分鄙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欠抽的语气跟我说话?”
辛尘:“……哦。”
迟决然不屑道:“婺城没有春风坊的衣裳,没有如意楼的烤鸭,也没有立春院的漂亮姑娘。这里的赌坊小气的要死,连一万两银子都输不起,切!鄙视他!”
“……”辛尘抹了把脸,一边由内而外得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那,除了生活上的,有没有心灵上的呢?”
迟决然盯着辛尘半晌,干脆开门见山:“我说破弹琴的,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不要拐弯抹角的,直接说行吗?”
辛尘说道:“已经不下四个老师来告你的状。你总是带头搞特殊,老师想知道原因。”
迟决然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她。他的个子已经很高,已经是成年男子的身高。他看着辛尘的目光还带着一丝不屑和玩味。迟决然说道:“我父亲乃是兵部尚书,官拜五品。我母亲乃是翰林院纂修陈氏,不过是个七品的芝麻官出身。可我父亲却唯我母亲的话不从,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母亲嫌弃我爹整日只知舞刀弄枪,肚子里没有文化,便总是三日两头碎碎念,让我父亲送我来南山书院念书。”
辛尘有些诧异。她根本想象不出来在外头脾气这么冲的迟大人,竟然会惧内。辛尘说道:“所以?”
迟决然笑得十分恶劣,说道:“可我自小就厌恶看书,读了这么多年却依旧背不全四书五经。既然我不是甚读书的料,便只好游戏书院,不枉费我爹将我送来南山书院的一片苦心。”
辛尘听得心尖儿都打颤了。她忍不住说道:“行,您是我的祖宗,您是我的大爷,行了吗?您可行行好,不要再游戏什么书院了,你这几日这般闹,连累得整个天骄班的学生都没法好好上课,你可曾替其他学生想想?”
迟决然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不敢置信地讥诮说道:“其他学生?我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去管其他学生是怎么想的?且其他学生又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迟决然还要管尽天下人的死活?”
辛尘说道:“可其他学生却是因你而受到了牵连!”
迟决然面容狂妄:“我是兵部尚书的独子,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是要给我几分薄面。那群人能成为我的同学,是他们的荣幸。就算是因我受到了牵连又如何,他们人微言轻,不过蝼蚁,这种短暂的痛苦算得了什么,以后那漫长的苦楚人生路,才是他们真正的苦难。”
辛尘忍不住就重重一掌拍在了迟决然的手背上。
这一掌来得如此突然,让迟决然都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面色阴沉得看着辛尘:“你敢打我?”
辛尘怒道:“众生平等。你脱离了你的家族、背景,也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可你却这般瞧不起黎民百姓,怕是以后即便进了官场,也不会是个好官。”
不等迟决然说话,辛尘已双眸泛红地继续愤怒说道:“你可知被你看不起的你的那些同学,他们为了能成为南山书院,已经付出了多少努力吗?可就因为你一个人捣乱,就剥夺了他们所有人上课的资格!”
这是迟决然第一次见到女人哭。可在他的印象里,女人不应该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吗?为什么这个女夫子的哭,没有丝毫的魅惑,反而只有让他感到内疚的愤怒感?
额,不对,不对。内疚?好端端的他干嘛要内疚??迟决然吓了一跳,连忙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哼道:“我才不想知道那些人付出了什么努力,我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别人我管他死活——”
可不等迟决然话音落下,辛尘已经挥起手,重重一个巴掌就甩在了迟决然的脸颊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干脆利落。
迟决然的脑袋被这巴掌甩成了斜侧角度。他也不曾动弹一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前方。
辛尘声音带着刺骨的凉气:“但凡你有羞耻和怜悯之心,你都不能说出这种了狼心狗肺的话来。”
扔下最后这句话,辛尘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