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亮办公室出来,卓湘凌坐在桌子前缓了半天才接受那张文件上的内容,以及师傅口中的话。
改革潮中七建也逃不过去,跟随时代政策脚步进行大刀阔斧的人员重整。测量组只留下组长何亮以及资历最久的杨迪,因为他几年前就被借调到三建去了,所以三建要求七建给杨迪保留职位。也就说测量组的周楠、金慧雯、卓湘凌和卓湘华都要被下岗。
改革是好的,口号也是激动人心的,但现实中下岗的四个人里,有三个都是他们一家的。这卓家的日子可要怎么过下去。下岗名单公布下来后,后勤行政上动作很快给大家做好善后手续。
这下岗大潮的袭来令整个卓家愁云惨淡。游倩多日没有露出过笑脸了,让她怎么笑的出来?大女儿、女婿、大儿子都下岗没了工作,就连纱厂女工的大儿媳也没逃过下岗的命运。眼瞅着过几个月大儿媳妇就要生了,家里却成了这番光景。游倩根本不敢想,一想就得红眼睛。
一家大家子人,每天从天亮睁眼就是开销,吃喝拉撒不说,乐乐上学,还有即将来报道的小孙,处处都是钱,却断了经济来源。这就是双职工的坏处,同时下岗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卓湘凌觉得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就算没了工作也不能天天在家的唉声叹气。她劝说情绪低落的周楠和卓湘华不要气馁,三个人一起出去找活干。
可外面的工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改革下岗的不仅仅只有七建,可以说所有大型国企都受到了影响,一时之间整个社会上全是找工作的人。有时一个明明不起眼的临时工作,都有一大群人挤破了头去争、去抢。周楠根本拉不下脸去和那些人争抢,一个人沉默的站在很远的地方一站就是一天。
周楠从出生到现在三十多年一路平坦,这次事业上的巨大打击将他锤的近乎一蹶不振。
这晚卓湘凌和卓湘华干完临时工,下班回来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们白天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没吃东西,进屋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怕吵着睡着的周楠和乐乐,摸黑到厨房倒了碗水就着白水吃了一个馒头才觉得缓过来。
洗漱完她躺上床累的闭上眼睛就能直接睡着。
黑暗里周楠突然出声:“湘凌,我有话跟你说。”
卓湘凌强打着精神扭头看向黑暗中的周楠:“你说。”
周楠:“我叔寄信来让我可以回陕北跟他一起干事。”
“啥事?”
“自从下岗后,我也努力找工作,但太难了。每天待在市场像牲口一样等着别人对我们挑挑拣拣,去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体力活。这样的日子我坚持不下去了。”
卓湘凌见周楠语气失落,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吃苦了。”
周楠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西安我真的是待不下去了,我们家人在老家有地还有点关系。我叔可能有些路子让我去他手下试试。”
“也好,去跟着你叔干,总比在这边没个希望的强多了。你想去就去吧。”
“我跟说叔说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
卓湘凌想了想摇头拒绝:“你去把,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一家子都指着小妹一个人的工资过活,我和湘华打零工挣的那点钱杯水车薪。要是连我也走了,这家就塌伙了。乐乐怎么办?还有湘华没出生的孩子要怎么办?”
周楠就知道卓湘凌会顾忌这些,耐下心思继续劝慰:“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你对他们已经付出的够多了。咱们现在自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先顾好咱们自己行不?以前日子好的时候帮衬就帮衬了,但现在我们自己锅都要揭不开了,还能管的了谁?你二妹在北京嫁的好,与其让乐乐跟着咱们吃苦,不如送到她亲妈那还能过上好日子。”
“至于你妈还有你妹跟两个弟弟,我们能熬下去他们肯定也可以。”
“湘凌,做人有时候要量力而行及时止损,咱们俩真的撑不住那么多人的生活,这些年我对你家够尽心尽力了吧。可我现在真的累了,没那能力也没那心气了。”
卓湘凌能理解他说的话,也知道周楠会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可那都是她的家人她怎么可能甩下手一走了之。她那妈生性软弱不顶事,大弟妹是纺织厂的女工这次也下岗了,小弟弟成日里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工作,大弟弟虽然是个踏实肯吃苦的,但就他一个人打零工挣的和小妹妹工资加起来根本不够整个家的花销。
她怎么可能走?更何况乐乐是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是她的心头肉怎么会因为生活中的变故就不要这个孩子了!那是一个人,不是阿猫阿狗能随便丢弃的。只要有她卓湘凌一口吃的,她就不会扔下乐乐不要。
“你说的我都懂你也是为了我好。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的责任。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当年我会为了家人放弃不去上大学,现在就不可能当甩手掌柜一走了之。”
“但是周楠这些责任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没有必要和我绑在一起被他们压的喘不过气。这一生还长,有很多可能。我们夫妻一场,你帮我太多。但我也不能再继续拖累你了。如果你想分开,我愿意的。”
周楠听着她说的话,前面还像回事,后面越听越不对,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质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看我没工作没钱没价值了就要跟我离婚。你这是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卓湘凌见他说话难听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咱们现在这情况,你受的苦和累我都看在眼里。有时候我都怕你软了心气,我是真的担心你。我怕因为我家的重担把你拖垮了。才想着如果你想分开,过的轻松些我是赞同的。”
周楠连日被工作上打击的性格有些变化,整个人都有些阴阳怪气,根本无法静下心去听卓湘凌的解释。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脑补他这些年的付出,他身体的弱点,甚至想到还有一个在法院当法官的肖权在旁边对自己的老婆虎视眈眈。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被扔在地上践踏。
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善解人意!我是不想管他们了,我也没那能力管不动了。但你是我老婆这辈子都是!我永远都不会跟你离婚,有你在一天,我就是完整的男人。这是你当初答应了的,是你欠我的!”
周楠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越来越离谱。卓湘凌知道他是钻了牛角尖了,不想再跟他分辨吵架:“你随便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行。”说完她转身拉好被子闭上眼睛睡觉,她实在太累了上下眼皮一直打架,明早还得去市场里等工。
周楠却被她躺下背对自己的动作激怒,误解她话中的随便就是要甩了他嫌弃他没钱没能力不是男人的意思。他脑海中燃满愤怒与自卑,情绪无法控制,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掀开卓湘凌的被子。
卓湘凌被周楠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用力挣扎:“周楠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几年他们虽然同床共眠,但却是分被而睡,周楠从不越雷池半步,这会不知道发什么疯。
卓湘凌又羞又气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周楠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骂道:“周楠你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