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汪宛夫2023-06-28 11:059,844

  夜深了,楠州市海洋招待所二楼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光。

  羿丰在綮云忙完市委的有关会议后,便悄悄地来到这里,负责太爷任候耕案件的查处工作。好在綮云与楠州只是半小时的路程,即便黄泊常有事找羿丰,羿丰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反正,黄泊常暂时还不知道太爷的案子正落在羿丰手里。

  郑汤楷已经交代了他和任候耕利用工程转包之机收受贿赂数百万元的犯罪事实。祈成富也交代了任候耕在綮云市人事变动时为一些干部的提拔而向祈成富说情并谋取利益的事。这些证据都表明,任候耕不仅与綮云市领导关系异常,而且因此获取的经济利益数额巨大,罪行严重。

  但是,太爷任候耕到了海洋招待所后,始终不愿交代任何问题。他说:“我一个小小的支部书记,他妈的会有什么问题?你们问我和市领导有什么经济往来,我他妈的告诉你们,什么往来都没有!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嘛,个嘣嚓嚓,与市领导会有什么往来?”他还振振有词地道:“你们说我是綮云太爷,这是大家取笑我的叫法,我他奶奶的哪里是什么太爷,我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

  蓝屏山等人在将任候耕带来之前,从他海鲜城的办公室里顺手拿来了一叠干部自荐表,据了解,这些人都是綮云市委组织部正在考察的市管干部候选人。只要太爷一发话,他们当上市管干部就是十拿九稳的事,而且必定会有好位置。羿丰想,这个海鲜城的老总办公室竟然成了綮云市委“第二组织部”,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地位远远高于市委组织部,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怪任候耕被称为綮云市的“地下组织部长”,这话一点都不假。

  羿丰正在翻阅这些材料,蓝屏山进来道:“羿书记,这个任候耕腰里捆着的那个包被我们打开了。”

  羿丰道:“打开啦?里面是什么东西?”

  蓝屏山道:“我们把他带来时,他的腰上还是捆着那个皮包,就是农贸市场上鱼贩子常捆在腰上的那种大钱包。我们发现这个包鼓鼓囊囊的,任候耕在房间里时,不时地用手摸着那玩意儿。我和林朝虎商量了一下,觉得里面可能会有什么秘密。于是就让他打开来看了。”

  羿丰认真地听着。蓝屏山继续道:“他开始不肯,后来还是同意了。我们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卷一卷的钞票,总共有好多卷。在钞票旁边,还写着一个干部的简历:市公安局法制科科长华千麦,32岁,大学专科等。”

  羿丰道:“另外还有什么?”

  蓝屏山笑了笑,道:“另外还有一瓶性药,几只避孕套。”

  羿丰也笑了,道:“这家伙,真是腐败透顶!”

  蓝屏山道:“我们看到这些东西后,任候耕脸都红了,这家伙也会不好意思呢。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什么也不说。那些钱和干部简历的事,不是明摆着的问题吗?可他就是不愿意说出来。你说该怎么办?”

  羿丰想了想,道:“先把这个华千麦找来问问,他会说出向任候耕送钱的事的。”

  蓝屏山道:“让其他人进来的话,怕綮云市委知道这个案子是我们在办呢!”

  羿丰道:“没关系,万一传出去,就说华千麦是我们办的,是楠州市纪委委托我们办的,至于任候耕,还是推给楠州市纪委,就说我们不知道。”

  第二天,华千麦就被带到了海洋招待所。由于物证太明显,蓝屏山和林朝虎说了几句后,华千麦就无奈地交代出了请任候耕帮助升迁的事实。他说:“我听说任候耕和市领导关系很好,綮云不少干部都是他办的,有的说他想提拔谁就能提拔谁,权力大得很。所以,我就找机会请他吃了顿饭。饭后,我向他提了我的事,想弄个公安局副局长干干,至少也要搞个党委委员或者交警大队长什么的干干。他说可以帮忙,我说会谢他的。过了几天后,我又打电话给他,他说这事需要活动经费,我就有数了。于是,我准备了三万块钱,想给他送去。那天打了电话后,任候耕说他正好有事要出来一下,叫我到摩托车商店门口等他。于是,我就在商店门口把钱给了他。我怕他把我名字忘了,因为我们以前联系不多,所以我还特地写了一张条子,把自己的名字和简历写了两句给他。他就把钱和纸条都塞到皮包里去了。”

  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蓝屏山与任候耕面对面地坐着,他几乎都把华千麦的交代材料背诵给他听了,任候耕忽然笑了笑,道:“这个王八蛋,态度倒不错,讲得这么具体,真是他奶奶个王八蛋呃!”

  蓝屏山道:“你说呢,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任候耕耍赖道:“随你们吧,你们说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蓝屏山道:“怎么能随便呢,你是个共产党员,还是个村支部书记呢,对组织上的谈话一定要实事求是,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任候耕道:“我讲不出来。”

  蓝屏山道:“那你就写吧,写出来也一样。”

  任候耕道:“我不识字,怎么写?”

  蓝屏山笑了,道:“你不识字,怎么当村支书的?”

  任候耕道:“我也就是少认识那么几个字,要是多认几个字呀,说不定也弄个省长干干呢!”

  蓝屏山笑道:“你呀,真是吹牛不脸红。”

  任候耕道:“什么吹牛,你别小看我一个村支书,别以为市长书记水平都很高,綮云市的这些领导啊,其实都听我的,都在我的领导之下。就他们那点水平能当市长书记,我还不能干个省长省委书记?”

  蓝屏山严肃地道:“怎么样,华千麦说的事究竟怎么样?你倒是说呀,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你还不快点承认?”

  任候耕道:“你既然知道人家说得清清楚楚了,还要问我干什么?这不是他妈个嘣嘣脱裤子放屁么?”

  蓝屏山道:“人家说是人家说,你说是你说。”

  任候耕皱道眉头,不耐烦地道:“行行行,我说。反正人家是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写上,我到时候盖个手印就得了。”

  蓝屏山和他周旋了一番,总算把华千麦的事搞清爽了。但是,蓝屏山发现任候耕包里的钱数目不对。任候耕想了想,补充道:“我到摩托车商店旁边的一个美容厅里有事,华千麦把钱拿来后,我就顺手拿出一些给美容厅里的小姐了。”蓝屏山追问为什么欠小姐的钱,任候耕就再也不肯说,道:“反正就这么回事。”

  林朝虎、年绍昆等人一起来帮助做笔录,总算完成了第一件事。

  至于其他问题,任候耕还是不肯交代。于是,羿丰亲自出马了。

  他来到任候耕房间里,和任候耕四目对峙了一番。羿丰道:“你认识我么?我就是羿丰!”

  任候耕别有用心地笑了笑,道:“知道知道,大名鼎鼎啊!”他想了想,忽然道:“呃,不对,你们不是楠州市纪委的么?怎么羿书记也在这里办案呢?”

  羿丰道:“是楠州市纪委的,我本来就是楠州市纪委的案件检查一室主任,下派到綮云市当纪委书记的嘛。现在楠州市纪委方书记又把我抽回来一段时间,叫我把你的事搞清楚。你可要配合我把这个任务完成好哟?”

  任候耕道:“你们怎么说都对,”他不知怎么也来劲了,道:“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听党的话,你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羿丰道:“你和华千麦的事已经谈了,但是,你在海鲜城办公室里的那一叠材料是干什么的?是不是他们也叫你帮助跑官买官的?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任候耕道:“这年头大家都一样,不都想弄个官当当么?不过,我替他们办的事还没办成,钱也没有收进。你们要是现在把我放出去,说不定我还能进几笔呢!”

  羿丰道:“你别跟我开玩笑!我问你,你和郑汤楷、祈成富之间,究竟有什么往来关系?”

  任候耕道:“我早说过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领导,看不起我这种小人物,怎么会有关系呢?”

  蓝屏山插道:“不对,你刚才不还说綮云市里的这些领导都听你的么?他们能当市长书记,你就可以当省长省委书记的么?现在怎么说他们看不起你,和你没关系了呢?”

  羿丰道:“是啊,你别和我兜圈子。我实话告诉你,之所以把你找来,就是因为郑汤楷、祈成富都已经交代了他们和你之间的问题,其实你是应该知道的。现在他们说了,你却不说,这对你是非常不利的。”

  任候耕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呀?”

  羿丰道:“他们说的就是你和他们之间的经济往来,具体的细节我现在不能说,应该由你自己来说。知道不?”

  任候耕装傻道:“我和他们究竟有过哪些关系,我也忘了。你不一件件讲给我听,我怎么想得起来呢?我一没文化,二记性差,你叫我怎么讲?”

  羿丰道:“你文化是没有,但记性并不差,我对你了解得很,你别想骗我。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交代的数字非常大,大得让我都吃惊。如果你不交代的话,这些账可能都要由你背着,因为,据我们调查得知,这些数额巨大的钱,都是由你一个人经手的,你的问题比他们严重得多啊!”

  任候耕道:“不会吧?他们是领导,我只是个农民而已。他们拿钱是受贿,我拿钱算什么,无非是拿点回扣,收点红包,或者好处费而已。”他振振有词地道:“你以为我不懂法律?法律这个东西我研究过的,我专门请顾问给我上过课的。受贿的要件是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我算什么,老百姓、大农民一个。我虽然有个村支书的头衔,可这根本就不算官,根本就不算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更何况,我拿钱的事与村支书这个职务毫不相干,你们想定我的罪啊,根本就不可能!”

  羿丰谈话的幌子被他揭了一下,便故作吃惊地道:“哟,你还蛮精通的嘛!”然后道:“我并没有说过你受贿,但你违法违纪却是肯定的。你既然精通法律,那么我告诉你,定你受贿是困难的,但定你行贿却一点不难。你自己心里清楚,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你替人办事,从中收取好处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被你用来向祈成富、郑汤楷等人行贿了。因此,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到时候法院定你一个行贿罪是少不了的,而且,由于你行贿的数目非常大,可能会被判得很重,我提醒你,一定要有个心理准备。”

  任候耕傻了,道:“我替人家送钱,也可以定行贿罪?”他自言自语地道:“怎么我的法律顾问没有讲过呢?”

  羿丰笑道:“你不仅替人家行贿,你自己也单独行贿过。你造别墅的事,给兄弟姐妹办的事,都是与你送钱有关的。那些市领导虽然和你关系不错,但你毕竟也送了钱,人家才给你办事。所以,你行贿的事情是非常严重的。”

  任候耕道:“那么你说说看,我应该怎么办呢?”

  羿丰道:“你问我该怎么办,很好。既然你肯主动问我,那我就给你指一条出路。”他说:“行贿罪目前在司法实践中判得比较少,为什么?因为法律上明确一条,就是行贿人具有主动认罪情节的,可以从轻处罚或免予处罚。正因为这样,那些出了事的行贿人,态度都是很好的,都主动地向纪委或检察院交代了问题,所以一般都没有最后定行贿罪。因此,我给你指的出路就是:你最好积极配合我们查清问题,如果态度恶劣的话,法院还是要判行贿罪的。判行贿罪的案例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比如说,最近电视里放的那个给副省长送钱的老板,就判了行贿罪,你看到了吧?主要就是没有主动交代问题,态度不太好,就像你进来时的表现一样。”

  任候耕笑了笑,道:“羿书记,谢谢你给我指的这条路,不过我想再问一句,是不是我全部讲了,你们就不处理我了?”

  羿丰道:“你先别问那么多,关键看态度。和组织上讨价还价是没有出路的。”

  任候耕想了想,道:“好吧,我讲。我把郑汤楷和祈成富的事都告诉你们。”

  羿丰道:“你先讲他们的事,接着还要主动地交代其他问题。据我们了解,你和綮云市现任的几个领导,都有经济往来关系,这些都要讲。”

  任候耕又傻了,道:“和他们的事也要讲?”

  羿丰道:“那当然。关键要看你主动不主动。我们已经掌握的问题,你讲了还不算主动。我们没有掌握的事,你讲了,才算真正的主动交代问题,而且可能还要给你定个立功表现,最后从轻处罚或不予处罚,你明白了吗?”

  任候耕道:“明白了,明白了。黄泊常和叶枫丘他们的事,我他奶奶的干脆也都说了,只要你们算我立功就好。”

  这年的8月12日,綮云市委书记黄泊常与市政协主席金林奇一同前往省城参加政协工作会议。地区和省一级的政协工作会议开得并不少,但是这次会议的规格不一样,主办单位不是省政协,而是省委,说明省委对政协工作的重视。

  在这次会议上,政协工作做得好的市县还要上台发言,而且要由党委书记来发言,以示鼓励。这些先进的市县的名单已经通知了下来,因为会议只开到地区一级,主要以鼓励地区为主,七个先进市中,五个是地级市,两个是县级市。三个地级市和一个县级市发书面交流材料,另外一个地级市和一个县级市上台发言。这个上台发言的县级市,便是綮云市。也就是说,黄泊常将代表綮云市委光荣地上台向全省与会代表交流本市的政协工作。

  黄泊常很高兴,他对金林奇道:“金主席,你们政协工作做得不错啊,这次还被省委确定为先进哩。”

  金林奇道:“这是市委对政协工作关心的结果啊,所以由市委书记上台发言,会议也是省委召开的。我们政协要感谢你这个市委书记的关心哩。”

  黄泊常道:“客气了,金主席,工作主要靠你们做,你们工作做好了,我这个市委书记脸上也沾光,还让我上个台、发个言,我要谢谢你才是哩。”

  两人在前往省城的车子上互相客气着,谈了政协的工作,谈了省城的一些领导和他们的近况。

  12日晚上,两人下榻于会议安排的祖井宾馆。吃过晚饭,黄泊常说要去看原楠州市委书记、现任省人大副主任余又樟。金林奇则说要去看一看大学里的老校友。由于綮云离省城比较远,他们来一趟省城,自然该去的地方得抽空去一趟。

  大约到了晚上9点,金林奇回到房间不久,黄泊常也回来了。毕竟,会见老领导和老校友用不着太长的时间,现在大家都忙着。忙着公事私事,忙着杂七杂八说不清楚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占用人家太长的时间。

  看了会儿电视,也没有什么好节目。于是,两人便躺在床上,靠着枕头聊天。

  金林奇忍不住想起了最近綮云市的政局,有意试探道:“黄书记,这次我们出来开会,说不定綮云市又要传说我们被纪委叫去了呢。现在干部一个接一个出问题,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只要几天不见面,人家就会传说被纪委‘双规’了。”

  黄泊常坚定地道:“没关系,你放心好了。我这次出来之前,已经让办公室给电视台打了电话,让电视里播个消息,就说我们到省里来开政协工作会议了。”

  金林奇夸道:“嗯,还是黄书记考虑得周到。”

  黄泊常道:“我也是没办法,最近纪委办案子的事,也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了。我不给电视台打个招呼,人家还真要传说我出事了呢!”

  金林奇感叹道:“是啊,现在纪委办案力度是比较大,干部违法违纪问题,该查的还是要查的。但是,有些社会上的舆论,我们还是要澄清一下,矫正一下视听。自从那几个干部出事后,綮云到处都在传说,说现在綮云领导中一个好人都没有,每个人至少三万块以上,杀头都有一批好杀。这种綮云市里没好人的说法是不对的嘛,我金林奇工作了几十年,各方面比较严格要求自己,我相信自己还是没有什么比较大的违法违纪问题吧,大不了就是吃几餐饭,下乡拿点土特产,三万块以上的事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黄泊常道:“你别听那些瞎胡扯的事,公道自在人心嘛。”黄泊常在安慰了金林奇后,也发起了感叹,道:“我到綮云已经好多年了,也干了不少事。这几年经济虽然发展上去了,但社会还是不太安定,群众对党员干部的反映还是比较多。特别是一些流言飞语,传到我耳朵里后,也让我寒心哪。我觉得,一个干部在一个地方待长久了,总不是好事情,组织上也该让我们换换位置啦。”

  金林奇心想:“噢,黄泊常已经想动了。他是想平调呢,还是想再上个台阶呢?这些年綮云经济发展快,他也算干点政绩出来了,肯定是想再往上挪一挪了。另外,也可以早点避开綮云的这股廉政风暴,否则,迟早会出事情的。因为社会上关于黄泊常与任候耕之间的事,是越传越邪乎呀。”

  于是,金林奇道:“是啊,黄书记,像你这样能干的领导,是该动一动了。趁现在年轻,多为群众办点事情吧。听说,最近楠州市的一个副市长要调动了,这个位置空出来可是个机会哟!”

  黄泊常看了看金林奇,会心地笑了,道:“轮得到我吗?现在能干的人多得很哟!我听说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不少人就开始跑了。”

  金林奇道:“现在风气是不太好。”又心想:“难怪晚上要去找老领导,可能就是让老领导帮助说说那个位置的事呢!”

  两人一聊便聊到将近夜里十一点钟。

  正准备睡下,房间里的电话响起来了。是省委办公厅打给黄泊常的电话:“明天省委书记竺德长将到綮云去检查工作,请你马上赶回去。”

  黄泊常又紧张又失望,问道:“什么时候?能不能听完报告再回去?”其实他是想说让他在台上“作完报告”再回去,说实在的,当了这么多年干部,还从来没有在这么高规格的会议上发言过、亮相过呢。他有些舍不得。

  省委办公厅的同志说:“不行,竺书记明天十点多到綮云,你应该一大早就赶回去等候。”

  没办法,黄泊常挂了电话,又给綮云驻省城办事处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给他买好明天早上六点钟去綮云的飞机票。因为早上坐汽车回去显然是来不及了,必须坐飞机回去。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当金林奇一觉醒来,准备上厕所时,发现另一张床已经空了。他才记起昨天的事,知道黄泊常已经走了,也许,他正坐在候机室里打瞌睡呢。

  黄泊常一回到綮云,便耐心地等候省委竺书记的到来。两办秘书、綮云宾馆、抗洪措施、汇报材料,都打了招呼,包括中午的菜单都亲自过了目。

  然而,一直等到十一点多,还不见竺书记到来。他急了,便给楠州市委办公室打了电话,楠州市委办公室主任说不知有此事,没有听说省委领导要到綮云来。

  黄泊常更着急了,又让人给省委办公厅打电话,省委办公厅督查室的一位同志开始也说没有这回事,后来去问了一下,说是有这回事,竺书记现在正在荣嘉县检查工作。他原先是打算到綮云来的,后来听说綮云的抗洪工作抓得不错,他比较放心,于是就转道去了荣嘉县。

  黄泊常听后很失望,像是被人玩弄了一通。这是8月13日的事。

  到了8月14日上午,楠州市委办突然打电话来通知,要求綮云市委领导在家等候,有领导要来检查工作。綮云市的各有关人等就又忙乎了一阵。

  这天上午10点半,省纪委的两辆黑色轿车驶进綮云市委大院,一前一后地停在了市委大楼的右侧。

  听说是省纪委的车子,綮云市委大院的干部都敏感起来了,许多干部都把脑袋伸出了窗户,还有的则找了个借口,干脆下楼来看个清楚。

  等了约二十分钟,大家就看到了市长叶枫丘出现在楼下,他已经失去了往日接待上级领导的那种谦恭的笑容,在两位陌生人一前一后的“护卫”下,走进了省纪委的轿车。而且很显然,三个人都坐在了小车的后座,叶枫丘被夹在了中间。

  “叶枫丘被‘双规’了!”不知是谁轻轻地说了一声。伸出窗户的脑袋就更多了起来。这时,载着叶枫丘的这辆车开动了,往大门驶去。

  大家的目光正被这辆车的车屁股牢牢牵着。不料,大楼下又出现了市委书记黄泊常,他虽然也没有笑容,但还能坚强地同旁人点点头。他走进车子的“规格”也是一样,也是一左一右,“保护”得很好。

  车门关上了,车子启动了,并且迅速地向前面那辆车追去。

  这就是震动綮云当代史的“8·14”事件。自这一天开始,黄泊常和叶枫丘就再也没有在綮云的任何地方出现过。

  在后来的几天里,大家努力地想在《綮云日报》和綮云电视台上寻找到黄泊常和叶枫丘的身影,哪怕是片言只语,但都无法满足这一愿望。更让人吃惊的是,接下来他们听到的,是更多人被纪委“双规”起来的消息。

  市人大主任白边海被楠州市纪委“双规”;

  市委宣传部长游大南被楠州市纪委“双规”;

  公安局长陶渭上开始也说是被楠州市纪委“双规”,后来听说又逃出去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他逃到哪去了。再过几天,綮云市公安局的另两位副局长也没了踪影。直到今天,他们的去向还是一个谜。

  市委组织部长毛沙芜也被楠州市纪委“双规”;

  副市长荣洋江、陈莫进等人也先后被“双规”。

  接着被綮云市纪委“双规”的干部有:市土管局局长郝有弟、市财政局局长钱永光、市房管局局长邬德关,另外,还有皮卜麻、项德关、孟左光、于成荣、陈仁威等。

  綮云外滩和月海广场热闹了,每天早晚都是人如潮涌,在纷纷地议论着綮云的贪官,议论着黄泊常、叶枫丘,议论着财爷阎财生、太爷任候耕。

  自古綮云出才子。今天,綮云的才子仍然不少,他们隐藏在民间,在不为人所注目的普通单位里。但是,现在却站出来了,他们拿起笔来总结,编起歌来传唱。

  其中,在綮云百姓中流传最广的是这样一段民谣:

  太爷三条线,还管一大片;

  秋风扫黄叶,只剩金铜铁。

  “黄叶”当然是指綮云市原来的两位主要领导,而“金铜铁”则是指綮云市现在还在位的三位领导,即市委副书记吴桐、常务副市长刘一铁和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金寿山。是啊,反腐飓风荡污涤垢,一批綮云腐败分子都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綮云的百姓可以放心了。

  44

  綮云廉政风暴经过播发消息后,很快传遍了全国。中央电视台还对太爷任候耕靠跟踪盯梢而成为“地下组织部长”的事进行了揭露和曝光,进一步震惊了社会各界。

  与太爷一起闻名全国的,则是綮云市纪委书记羿丰。几乎每个省、每个市的报纸上,都刊载了綮云廉政风暴的事,有的甚至连篇累牍、不惜版面。还有的借此对干部人事上的不正之风展开了讨论。

  可以说,羿丰与任候耕一正一反,成为中国当代反腐力量与腐败势力的典型代表。人们从任候耕身上看到了当前腐败问题的复杂性和严重性;同时,人们也从羿丰的身上看到了当代反腐的中坚力量,看到了一批坚定的共产党员,一批优秀的纪检干部,在为党的事业披肝沥胆,与腐败分子进行着如火如荼的生死搏斗。

  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在一次纪检监察干部工作的座谈会上,专门谈到了綮云市纪委书记羿丰的事。有人提出,像羿丰这样的优秀人物,应该大胆地提拔使用,绝不能因为他有些个性而疑虑重重。这一精神传达到了楠州市委后,楠州市委书记鞠江峰与市纪委书记方孚白交换了意见,决定提议由羿丰同志担任楠州市纪委副书记。

  在羿丰担任分管案件检查工作的副书记不久,楠州市国信公司的一个案件有如剥丝抽茧般牵连到了时任常务副省长的欧阳春,接着又扯上了省长丁冲。其实,这只是太爷和财爷案件的后遗症,是多米诺骨牌效应显现。

  这年秋天的省城再也不会平静了。一架银灰色的飞机从北京穿云而来,带着振聋发聩的刺耳声,缓缓降落在省城的新机场上。

  地处省城僻静处十三层高的省公安厅培训中心,除了正常的值勤人员外,新添的哨岗上还出现了两名雄赳赳的武警战士。另外,还有一队队的武警战士每天清晨出现在培训中心门口的操场上,齐声高喊着什么,使这栋原本就鲜为人知的培训楼,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真生活总是更精彩

  (代后记)

  七年前的秋天,我在浙西农村调研。同行的乡镇干部见我在纪委工作,便在行车途中谈起一桩公案。说是某地有一无赖村民,利用跟踪盯梢的手段掌握领导干部的隐私,而后加以要挟利用,逐渐影响了当地的政局,被称为“地下组织部长。”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此事,也是一颗心被神秘的手攫住的开始。此后我陆续在一些报刊上看到相关消息,并得知与那位“地下组织部长”进行艰苦较量的,是一位刚正不阿、有胆有谋的纪委书记。这一正一反,一阴一阳,正好编织出了一部人间传奇。我相信,生活中的许多事情远比小说更精彩、更令人震撼。要不是对生活本身的阅读存在时空障碍,人们可能不会继续求助于文字和白纸,用门窗隔离生活而去亲近一部小说。

  我始终是一个热心并带有些许幻想的读者。我期望时光倒流,随心所欲地接近故事里所有重要的人物,甚至顽固地不放过每一个章节。当然,并非所有带悬念的故事都能如此吸引我。我对“地下组织部长”和纪委书记较量的故事心向往之,原因之一是我所从事的本职工作,以及这项工作所要完成的使命。我在纪检机关工作多年,也曾亲自查办过一些案件,耳闻目睹的办案故事就更多。但对“地下组织部长”的事仍觉得非常新鲜。更重要的是,隐藏在这个故事背后的,是人性的一次大暴露、大冲突;是对制度的一次大挑战、大思索;是对真理的大冶炼、大追寻。对这种大阴大阳、大正大反的故事的阅读,让人酣畅淋漓,让人大笑大哭,让人平添忧患。

  上苍怜惜忠诚,没有辜负一个凡人的幻想。几个月后,我忽然被调到省城,而且根据领导指派,很快就出现在这位纪委书记的办公桌前。我们成了好朋友。他刚毅的脸庞、厚厚的嘴唇、绵里藏针的目光,取代了白纸黑字,让我走进了一部传奇,走进了一个全国优秀纪检干部的内心。

  阅读他,就是阅读生活中的矛盾;阅读他,就是阅读真理和正义的指向;阅读他,我几番长叹,忍不住淌下热泪。难!没想到做一个纪委书记这么难!特别是在县级市,处在反腐败的基层,面临着社会方方面面的压力,既不能独善其身,更不能同流合污,要想力挽狂澜,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进入他的故事,是对每一位读者的洗礼。我忽然想向所有的人发出邀请,和我一样做他的忠实读者。无奈时空重重阻挡,这回,我只能求助于笔墨。尽管我笔下的故事远没有故事本身那么精彩,画虎类犬,但总算聊胜于无吧。

  必须指出的是,我是个热心的读者,但不是专心的记录者。在记录他感人故事的数月时间里,我的脑海里时常泛起我熟悉的其他反腐英雄和贪婪者的面孔。写好人的时候把别人的好事也写了进去,写坏人的时候别人的坏事也跟了进来。最后我自己也记不清哪些是哪些了。因此,英雄的身上有许多英雄的化身,恶人的身上有许多恶人的原型。

  如果一不小心又成了一部小说,还请诸位读者原谅。

  也许,是小说还是历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从中看到些什么、领悟到些什么,然后,再努力为我们的国家做点什么。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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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委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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