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人要是有问题,綮云市的干部全部都有问题!”
阎财生不卑不亢,在纪检干部面前,依然一副舍我其谁的綮云财爷口气,在慷慨激昂地表述着自己的清廉。
“綮云市的每次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会议,我们都及时贯彻,组织全体干部学习。”阎财生口才不错,他坐在椅子上,背不弓,腰不弯,至今仍旧保留着部队时练就的好腰板,“我亲自兼着綮云江电厂的党委书记和纪委书记,有关党纪政纪方面的条规,我是每个星期组织大家学习一次,每个月还要组织大家讨论一次,每半年还要写一次心得体会。我经常在会上向全体干部职工讲,当干部,不要把钱看得太重。钱是什么东西?钱最肮脏、最龌龊、最害人!一个干部,只要不把钱看重了,就不会出问题。我就不喜欢钱,平时我出差开会学习,补贴我都不领的。为什么?我是经委副主任,三电办主任,电厂董事长兼总经理。这些职务,这些荣誉,这些待遇,已经够可以的了。还要出差补贴干什么?我更不收人家的钱。谁要送钱,我非骂他一顿不可。所以电厂的职工都知道,我阎财生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是个送礼送不进去的人,是个对金钱没兴趣的人。你们想想,纪委要调查我的经济问题,用得着费这个力气么?你们不把我树起来当做綮云市的廉政典型也就算了,要听信外面的谣言,查我的问题,那就过分了,而且我可以肯定,也是白费力气!”
不论是封强,祝侃,年绍昆,林朝虎,还是蓝屏山,一个个都领教了阎财生的廉政发言。这些办案人员都觉得,从白边海到羿丰,还真没有听到过这番黄钟大吕般张扬着反腐倡廉精神的个人发言。
刚才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司机赵杰可没有他的主子那么猖狂。特别是在问到余植明送给他的那一千多万块钱时,他显得很紧张。石勇看上去很文静的,但他突然猛喝了一声道:“一千多万,早就够上枪毙了!”赵杰的额头立即渗出了一颗颗的冷汗。石勇觉得效果不错,又补了一句道:“还不老老实实把问题交代清楚!”赵杰就把这一千多万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他说:“总共加起来,恐怕是有一千多万,但这笔钱,我一个子儿都没敢花,我全部交给阎总了。”林朝虎就让封强做了详细的笔录,让赵杰把送钱给阎财生的前后经过仔细讲一遍。
回过头来,又到阎财生屋里。这时,阎财生的兴致丝毫未减,他还在津津有味地替纪委做反腐倡廉的宣传工作。要是换成了刚到纪委工作的同志,看到财爷的这番表演,还真以为办了一个冤假错案。但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已经见怪不怪,那些贪赃枉法的腐败分子,刚被“双规”时,无不口口声声地表白自己的清廉。只是,像阎财生表白得那么坚定、口气那么硬的,倒也不多见。
林朝虎仔细分析了阎财生的表现,他觉得,这次他到纪委来的结果虽然有些让他意外,但他一定有过充分的准备,和涉案人员进行过充分的酝酿。不然,涉案的林利国、朱刚、陈献金等人不会一个个都没了踪影。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些人被安置好了去处,阎财生才敢这么嚣张,这么放肆。他一定认为纪委没招了,治不了他。于是,林朝虎决定拿出点证据来刺他一下,让他的态度稍稍收敛一下。
在向蓝屏山和羿丰作了汇报之后,林朝虎和石勇、雷媛媛等人和阎财生进行第一次正面交涉。
“阎财生,你说你自己没问题,那么,你们綮云江电厂的财务情况怎么样?”林朝虎拿出那些有疑点的发票,问道,“你不觉得这些发票上的数字开得太大,手脚动得太多了么?你对财务问题怎么认识?”
阎财生道:“我说过,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只要不把钞票塞到自己腰包里,只要是为了企业的发展,多花点钱是没关系的,是有必要的,是有积极意义的。现在要引进资金嘛,不花钱怎么行呢?”阎财生愤愤地道:“现在为什么认真干事的人老出问题,什么鸟事不干的人却没问题呢?就是因为找碴子的人太多了,眼红的人太多了,那些鸟事不干的人也跟着起哄,巴不得人家倒霉。我阎财生在綮云的贡献是綮云人民有目共睹的。没有我阎财生,红星乡能有今天?綮云市的乡镇企业能有这样红火?綮云的私营企业能像今天这样红遍全国?綮云的綮云江电厂项目能上得去?六个多亿的项目呀,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我阎财生振臂一呼,资金向着我们綮云城滚滚而来。现在事情办成了,你们来整我了。究竟是兔死狗烹,綮云不想再发展下去了,还是哪个人有什么阴暗的目的呢?”
林朝虎道:“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没有人想整你,如果你真没有问题,谁想整你都整不倒,现在是法治社会。”
阎财生道:“是啊。我也不相信你们能整倒我。”
林朝虎道:“废话少说,还是言归正传,你说你没有经济问题,那么你说说看,你和余植明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经济来往?”
阎财生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清清白白的业务关系嘛!如果谁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清白,那简直就是诬蔑!”
林朝虎实在忍不住他这一套,恼火道:“谁诬蔑你?我们纪委这帮人那么闲,要和你阎财生过不去?诬蔑你有什么好处?我们能够加工资了,还是能评先进了?”林朝虎怒道:“今天实话告诉你,既然把你叫来,你就肯定有问题!我们纪委调查你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有好一段时间了!你说你和余植明的关系清白就真是清白啦?告诉你,余植明把什么都说了,你的司机赵杰也全部交代了。你如果不把问题交代清楚,你就是对抗组织,你就是罪上加罪!”
阎财生傻愣愣地看着林朝虎,道:“哟,林局长,没想到你的火气也这么大嘛!看你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的,也会红脸骂人啊!”林朝虎一火,阎财生倒不火了,他非常老到地道:“好,你们认为我和余植明的关系不清白,那我就彻底‘交代’吧,‘交代’完了你们再看清白不清白。”
阎财生摸出大中华,抽出一根来,准备给大家发烟。办案人员一个个都说不抽。阎财生就顾自点上了一根,美美地吸了两口,道:“余植明这个人哪,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也可以说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清楚他的脾气。他这个人挺好的,就是胆子小了点。被你们纪委一吓,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他不会保留什么,也不敢保留什么。所以,他说的话,你们可以相信。赵杰呢,赵杰的话,你们也可以相信,他也是个老实人。”阎财生边说边吸了几口烟,道:“余植明说把差价款给赵杰了,是不是?赵杰说差价款都给我了,是不是?没错,我都收下了!”
林朝虎道:“有多少?”
阎财生道:“一千多万哪。”
林朝虎道:“继续说下去,这钱你都花在什么地方啦?”
阎财生淡淡地说道:“没花,你以为我花啦?”
林朝虎火了,道:“没花你也说清楚!是存在银行里了,还是送人了,总有个去处嘛!”
阎财生道:“我放到小金库里,然后分给全体职工,入股到工贸公司里了。我们綮云江电厂下面有一个綮云江工贸公司,主要是搞三产的,是綮云江发电股份有限公司下属的子公司。为了工贸公司有足够的资金,我们决定把这一千多万全部投到工贸公司里去。有了这笔属于全体职工的资金后,工贸公司就属于电厂集体和职工个人共同所有了。现在,工贸公司的股份里,电厂有51%,职工有49%。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职工们的后路着想。万一将来电厂不行了,他们至少还有这么一个工贸公司可以支撑着。而且,可以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福利。我这么做,可不是为我个人考虑。我阎财生从当干部的那一天起,就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做人的根本宗旨。当干部就要为大家考虑。我当董事长总经理的收入高了,下面的人要不要考虑?当然要考虑,所以我就把这笔钱入股到工贸公司里去了,这样大家的收入都大幅度提高了。虽然,这可能是违反了财经纪律,但我的宗旨不是为我个人,为了大家伙的利益犯点小错误,我阎财生也不是第一次了。否则,我早就干上市长书记了。错就错在我阎财生为别人考虑得太多,为自己总是考虑得太少。”
林朝虎道:“别老给自己戴高帽了。我听了心里难受。就算你真的把这笔资金入股了,这也是不对的。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核实。我问你,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入股办法的?这件事有没有拿出来商量过?有没有向上面汇报过?”
阎财生道:“拿出一笔钱以股份的形式分给职工,比拿钱给职工更科学,眼光更超前,也显得更爱护职工。因为大多数的职工还不懂得投资,不懂得用小钱去赚大钱的学问。所以,我就替大家做主了。至于为什么想到这一招,其实,这一招也不是我发明的,是从黄盛电厂的总经理陈仁威那里学来的。我和陈仁威是朋友,常到他那里去转转。不过,听陈仁威说,这个办法也不是他发明的,也是他从外地学来的。这就说明,这种做法确实比较科学,比较人性化,具有普及和推广的价值。至于公司里的其他领导,当然是打过招呼的,大家都有好处的事,谁会反对呢?”
林朝虎显得有些失望,他不相信阎财生真的那么清廉,抓不到把柄。但他所说的这件事,看来是真实的了。他马上联想到,其他涉案人员都走了,而余植明却没有走,这也是阎财生故意策划的,因为余植明交代不出足以扳倒他的证据材料。
阎财生一眼就看出了林朝虎的心思,又吹道:“怎么样?不就是这笔钱的事吗?陈仁威都没事,你们总不能光处理我一个人吧!”他口气强硬地道:“你们不是刚刚调查过陈仁威么?听说他的问题也不少,你们就这么把他给放了。大家都在说你们纪委包庇呢。这是社会上的传言,可不是我说的。我阎财生比陈仁威清白,比陈仁威正派,他陈仁威没事,我阎财生更没事!”
蓝屏山见形势不妙,赶忙来替林朝虎解围道:“话别说得那么早,关于你个人经济方面的问题,还是请你再仔细考虑考虑。你的问题,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刚才说的这件事,只不过是有意点一点罢了。但我们不会每一件事都点明的,主要还是要你主动把问题讲清楚,争取组织上宽大处理。”
阎财生不屑地道:“宽大处理?我没问题也要处理我?我没问题也要我考虑?你们这不是纯粹在整人嘛,你们知道吧,让我在这里待一天,公司里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呢!你们纪委就知道查案,就知道整人,一点都不为经济建设着想,不为綮云的发展着想,嘿,真是的!”
蓝屏山不高兴了,道:“阎财生,你这么说我可要批评你了。你话别说那么过分?纪委把你叫来,对你进行‘双规’,要你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讲清问题,这是纪委的权限。同时,也是经市委批准的。既然市委都批准了,你自己头脑也要清醒点,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看阎财生光吸烟不说话了,就说:“今天我们就先谈到这里,下次再接着谈。你先好好考虑考虑吧,反正没问题是不会把你找来的。”
省里下了文件,要求各地市和县级纪委加强对领导干部家属的廉政教育,掀起一场争当廉内助的活动。綮云市纪委宣教室按上面的要求,依样画葫芦地弄出了一套活动方案。宣教室正副主任和分管常委卢北夫一起,决定向纪委常委作个汇报,然后联合綮云市的一些新闻单位轰轰烈烈地搞起来。
羿丰听了汇报以后,觉得这个方案还是可行的。反正上面这么搞,下面跟着搞就是。不过,最近市纪委忙于办阎财生的案子,他不想这件事办得太费人力物力。
这件事讨论完了以后,宣教室的正副主任撤了,就成了一个常委会。
卢北夫便提出了办案的事。他说:“阎财生的案子已经办了有一段时间了,听说现在有些阻力。我想,是不是从纪委内部增派一些人力过去,加大办案的力度。”
蓝屏山和林朝虎的眼神里都掠过了一道阴影。林朝虎尤其不想让卢北夫插手这件事,因为当初他们两个为了当纪委副书记的事,搞得有些尴尬,便说:“现在看来,倒也不缺什么人手,到时候战线拉长了再说吧。”
蓝屏山也明白林朝虎的意思,便跟着道:“是啊,现在争当廉内助这项活动也挺重要的,你们这摊子人手也挺紧张的。即便要抽人的话,我看也要另外想办法才是啊!”
卢北夫道:“宣教工作是务虚的,人多人少反正就这个样。宣教室这几个人挺能干的,我这个分管领导,也只是帮助跑跑龙套,可能还不一定用得着哩!”
卢北夫前段时间心情不好,看到羿丰时不声不响的,以为羿丰要收拾他。可羿丰每次见到他,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而且,有一次羿丰还特地向他解释了那次借卢北夫让阎财生到办公室来的机会采取“双规”措施的事。他说是因为检察院那边掌握了部分证据,要纪委发挥纪律优势,配合检察院办案。于是,卢北夫觉得羿丰可能也并非对他有所防备,他便渐渐想插手案子的事了。
羿丰明白卢北夫的心思,他觉得一个曾经分管过案件查办工作的常委,主动提出来要协助办案,在常委会上驳人家的面子不太好。该想什么法子让人家心服口服呢?还是……这时,他又想起了以前办过的一件案子,于是,眼睛一亮,改口道:“如果你们那摊子腾得出人手的话,我看也可以过来帮帮忙。现在这个案子,还真有点棘手呢!”
林朝虎和蓝屏山都用惊异的目光对准了羿丰。他们不明白羿丰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要知道,卢北夫与阎财生的关系可不太干净啊。
羿丰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大家的表情变化,他依旧平淡地道:“卢局长办案有经验,我看他可以来帮助办办案。有困难大家上嘛。卢局长,你看还有谁可以来帮忙的?”
卢北夫满意了,笑道:“前两天姜一冰还提出想帮助办办案呢,他说就是帮助看看人也可以。搞宣教的时间长了,也想换换口味。我想,如果姜一冰抽出来的话,争当廉内助活动的事,是不是请办公室的同志帮帮忙。因为宣教活动需要一些文字功底,办公室的同志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蓝屏山和林朝虎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可羿丰却根本不管他们的意见,顾自道:“好啊,姜一冰也可以来嘛,他以前也搞过案子,都是有经验的办案骨干嘛。卢局长的意见提得很好,宣教那边的事,就让办公室的同志顶一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