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泊常一回到綮云,就召集全体常委开会,郑重其事地介绍海南的改革开放经验。羿丰对海南经验不太感兴趣,倒不是因为他自己不搞经济工作的缘故,他去过海南,他觉得楠州地区的改革开放成就,远远超过了海南。所以在他看来,黄泊常仅仅是例行其事,为了不让人说公费旅游的闲话罢了。
会后,羿丰一直等着要向黄泊常汇报工作。黄泊常应付完了其他几位常委的事,就将羿丰带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知道,羿丰汇报的事,一定是綮云江电厂的事了。他在海南考察期间,阎财生就几次三番地打电话给他,要他出面跟羿丰说说,不要在财务纪律方面过于认真,以免影响綮云市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因为,綮云江电厂的资金,有一部分是从外地引进的。所以,这几天,黄泊常虽然不在綮云,但他一直都很关注綮云发生的一切,并且在考虑着羿丰和阎财生这对矛盾体。
黄泊常亲自给羿丰泡了杯茶。羿丰边喝着清香可口的龙井,边向黄泊常谈起綮云江电厂和阎财生的事。
黄泊常耐心地听着,中间没插过一句话。
羿丰道:“鉴于綮云江电厂财务问题的严重性,我建议市委同意纪委对阎财生采取‘双规’措施,以便进一步搞清楚电厂和他个人的问题。”
黄泊常早就料到羿丰会提起这事,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已经帮助陈仁威解脱过了一次,那次的事,他到现在还觉得有愧于人。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他知道陈仁威问题的严重性,像这样的事,如果经常做,那他这个市委书记是要失去威信的,弄不好,到时候羿丰汇报到上面去,还会影响到他个人的前程。然而,要是同意他查阎财生吧,可阎财生和他的关系又不错,甚至从某种角度说,比陈仁威还要好。
怎么办呢?怎么办?
黄泊常沉默不语,显得心思很重。过了好一会儿,道:“阎财生这个人,问题是比较多。他这个人也爱出事,其实,他的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时,黄泊常又想到了阎财生在纪委的依靠,便对羿丰道:“阎财生这人不太好查啊,他在纪检系统都有人支持他。”
羿丰道:“是吗?”
黄泊常觉得这么说不太合适,又道:“这我也是听说的。可能你也知道了,阎财生这个人活动能力挺强的,他在省纪委和楠州市纪委都有熟人。所以,查了他好几次,他都没被扳倒,只是给了一个处分。后来我听说,他和纪委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了,连省纪委和楠州市纪委的个别领导,都和他常来常往呢。羿丰啊,我怕你接手这个案子以后,进得去,出不来啊。”
羿丰没想到黄泊常会这么说,但他清楚自己的脾气。到时候即便有省纪委和楠州市纪委的领导出来干涉,他也不会买账的。羿丰就是羿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坚信,只要证据在手,谁也别想阻拦他办案。于是,他非常策略地道:“这件事,我们还是坚持实事求是嘛。这次我们对电厂进行了初核,发现财务方面比较乱,有的问题也迫切需要找阎财生进一步调查核实。其实,我们纪委办案也并不是非要把谁搞倒,非要给谁一个处分。关键是要把问题搞清楚,只要问题搞清楚了,澄清了是非,这也是对干部名誉的一种保护嘛。现在对电厂和阎财生的举报信不少,如果查了以后能证明阎财生没有问题,我们纪委还可以出来帮助他说说话呢!”
黄泊常听羿丰这么说,也不便于唱对台戏,便道:“你这么说还是有道理的。羿丰啊,你到我们綮云来时间不长,说实话,我们綮云在党风廉政建设方面确实还存在一些问题。但有的方面,也是大气候所致,我作为市委书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来了以后,把纪委的工作好好抓一抓,我是支持你的。但是,今后也要努力为经济工作着想,把自己的工作,摆到綮云工作这盘大棋上去走,摆到全局工作中去考虑。所以我觉得,你把电厂的事和阎财生的事搞搞清楚,还是可以的。”
羿丰道:“那你是同意我们对他‘双规’啦?”
黄泊常又犹豫了一阵,道:“这件事,‘双规’也可以,不过,有情况要及时向市委汇报。千万不能把整个经济形势给搞乱了。因为阎财生的摊子铺得大,影响面也很大。我不想到时候因为你办了这个案子,而让我的工作陷入被动局面。”
羿丰道:“我知道了,那我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黄泊常又想到一件事,道:“‘双规’的事,怕我一个人不能定吧。以前对市管干部实施‘双规’,都是经书记办公会议,然后通过常委会的呀。”
羿丰道:“也不一定。我在楠州市办案时,我们楠州市委就不一定开常委会。只要市里的主要领导点头就可以,到时候,市领导再向其他主要领导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的。等到我们把问题基本调查清楚了,再向书记办公会议作一个详细汇报。我觉得阎财生的事,为了不把影响搞得太大,还是免了这道程序为好,只要你同意就行了。”
黄泊常道:“我一个人说了就算,到时候又有人说我不民主啊。”
羿丰道:“你刚才说了,主要应该从经济环境上考虑嘛。不开常委会就‘双规’,可以缩小影响面,万一阎财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也可以尽早收场,不至于工作被动嘛。”
黄泊常想了想,道:“好,‘双规’吧。你们先查查看再说。”
羿丰满怀喜悦地回到纪委,准备让蓝屏山和林朝虎他们去找阎财生。
这时,一直关注着羿丰脸色的卢北夫又出现了。今天,他发现羿丰的脸上挂满了笑容,知道他的心情好。于是,又提起了他朋友的事,道:“羿书记,上次你说有空要到綮云江电厂去走走,今天是不是有空啊?”
姜一冰也在一旁笑吟吟地站着。
羿丰道:“好啊,阎财生在不在啊?”
卢北夫道:“在的,我刚刚和他通过电话,他正在电厂呢。”
羿丰高兴道:“好,不过,我今天还要等一个朋友,不能出去。你就让阎财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我先找他好好聊一聊。”
卢北夫爽快地道:“好,我马上叫他来一趟。”
羿丰从走廊上回到办公室,就拨电话给蓝屏山,让他和林朝虎立即来见他。蓝、林二人来了之后,羿丰神色庄重地吩咐了一下,让他们赶快做好准备。
不到半小时,卢北夫就领着阎财生出现在了羿丰办公室的门口。
羿丰仔细打量了一下阎财生,觉得这个人长得很精干,面部看上去像个保镖,眼神看上去像个政客,可这人却是个经委副主任兼电厂厂长。
羿丰握着他的手,高兴地道:“总算认识你了,阎财生,你在綮云可是大名鼎鼎啊!”
阎财生笑道:“羿书记笑话我了,你羿书记才是大名鼎鼎呢。早在楠州时,我们就知道你了,我们綮云人对你都特敬重呢。”
羿丰让阎财生坐下,这时,他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矮胖的人。
阎财生介绍道:“这是我的司机,叫赵杰。”
羿丰道:“好,赵师傅,坐坐坐。”
大家坐下来寒暄了一阵,羿丰对卢北夫和仍旧立在门外的姜一冰道:“你们先回办公室坐一下,我有事先跟他们聊聊。”
卢北夫道:“好,你们先聊。”他对阎财生和赵杰道:“我在办公室等你们啊。”从他的眼神来看,他觉得阎财生应该为此好好感谢他一番。因为,他终于把阎财生引荐给羿书记了。经过这一番认识和将来的交往,他们之间必将会化干戈为玉帛,最终成为亲密的朋友。
几乎就在卢北夫和姜一冰走的同时,蓝屏山和林朝虎走了进来。蓝屏山道:“都来啦?”阎财生应道:“来啦来啦,蓝局长,你好!”
林朝虎看了看羿丰,问:“怎么样?”他的意思是问什么时候出发。
羿丰道:“把门关上,我先说两句。”
林朝虎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羿丰对阎财生道:“阎主任啊,今天你主动到这里来,很好啊,我正有事要找你,本来想专程到电厂去一趟的,既然你主动来了,那我也省得走一趟了。”
阎财生还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只得点头道:“一样,一样,一样的。”
羿丰道:“阎主任,你可能也知道,我们纪委配合审计部门对你们电厂的财务问题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审计和核查,发现其中有一些问题,需要你的配合和支持。所以,今天特地把你找来,是想请你把有关问题说一说。特别是你个人,在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经济问题。你知道,我们是纪委谈话,现在还处于党内谈话阶段。只要你把问题讲清楚,我们可以从宽处理甚至不处理。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就说吧。”羿丰看了看蓝、林二位,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他们一个是纪委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一个是纪委常委兼副局长,赵杰是你的司机。当然,如果你要和我单独谈,也可以。怎么样?”
阎财生道:“没有没有,我阎财生你们也知道,从部队到地方,也经历了一些风浪,经受住了一些考验。我是党培养的干部,我绝不做对不起党的事。我阎财生当干部这么多年,说实话,始终记住一条: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吃点喝点不要紧,只要不塞进口袋里就行!所以,我从不拿公家一分钱,也不收人家一分钱。我经常在会上说,现在这些包工头也好,经销商也好,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为了把生意做成,千方百计送钱,等出了事,把什么都说了出来。最后,一个个都栽在了他们手里。所以,我决不收包工头的钱,也不收任何经销商的钱。”他拍着胸脯道:“羿书记,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阎财生个人决没有任何经济问题,今天不管是当着你一个人的面也好,当着大家的面也好,我都敢这么说。我在厂里多用了一些钱,多发了一些钱,这些财务问题可能是有的。但我个人决没有经济问题。如果你们到时候查出来我阎财生贪污受贿一分钱,你们尽管把我拉去坐牢砍头好了!”
羿丰道:“阎主任,你也别那么激动。我们纪委决不办冤假错案,决不冤枉一个好人。我们主要的目的,就是把事情搞清楚。所以,希望你配合我们把事情搞清楚,到时候,如果查实你个人的确没有什么经济问题,我们还要帮你澄清事实,为你今后的工作撑腰壮胆呢!”
阎财生道:“好,那我要感谢羿书记了。羿书记真是爽快,像你这样的纪委书记,早就应该到我们綮云来了!”
羿丰笑道:“好啊,你这么说就好,那就找个地方谈谈吧。”
林朝虎示意道:“走吧!”
阎财生不解地道:“到哪去?”他想想可能是指吃饭的事,便支吾地道:“刚才姜一冰联系了海鲜楼……”
羿丰道:“海鲜楼就别去了,下次吧。今天先跟蓝屏山他们找个地方聊聊。”
蓝屏山道:“对,那就走吧。”
赵杰一看形势不妙,偷偷地想开溜。这时,林朝虎叫住了他,道:“赵杰,你慢点,我们一起走。”
赵杰道:“不必了吧。你们有事要谈,我还是先走一步吧。”
羿丰跟出来道:“不,一起走。我们本来就要找你,今天一起来,正好一块谈了吧。”
蓝屏山和林朝虎带着阎、赵二人下了楼,还有年绍昆在后压阵。卢北夫和姜一冰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察觉情况不对,想跟上去问清楚。姜一冰更是为中午海鲜楼的两瓶啤酒着急,在走廊上脖子伸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