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又是一年中秋节，我想出去看花灯，裴铭不许。
我已经虚弱到走几步就要喘大气的程度，他怕我出个门就会晕倒，已经把我关在府里好几个月了。
院子里，我抬头看天，原本黑漆漆的天空被不知道哪个豪绅放的烟花照得透亮。
我还记得前年中秋节遇见元瑈的场景，那样嚣张跋扈的一个姑娘，如今却被人草草埋进西郊的园陵，常年没人打扫，估计坟头草都长的老高了，她在地府看见，得气得要死吧。
前几天，清歌姐姐写信来说她找到治我病的药，但是她不能亲自送来，她说要留在北境帮父兄打赢胜仗。
打仗的事前阵子我就听说了，是邻国图卢，他们是好战的民族，我们打得有点吃力。
她和慕容宇的孩子都会追着太监满地跑了，两岁的孩子，刚会说话那会儿成天哭着要找娘亲，慕容宇忙着处理政事，那段时间，都是我和裴铭把孩子带着。
说起来，我也好些天没见着这孩子了，我身体愈发不好，动不动就要睡觉，裴铭怕那小子太吵，不准他来闹我。
我本以为，清歌姐姐找到药会回来和孩子见上一面，药什么的，其实我早就无所谓了，就盼着她能够回来让我见一见。
我最近总会做梦，梦到我忘记的那段边境岁月，梦里的画面都很模糊，我看到了梦里的自己，果真如清歌姐姐说的那样，是个开朗的姑娘，骑着马，和他们在荒野上追逐。
真羡慕那个素未谋面的自己。
我做小傻子的时候虽然也很快乐，只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来自心底渴求的自由，我大病醒来的每一天，都是在别人的计划和掌控之下活着。
那个装着救命药丸的盒子出现在我手中时，周围所有人脸上都是欣喜，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生病这么久，大家都很担心我，我明白的，现在这么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
武姨娘说要在三天之后，我体内的子蛊和毒药对抗最强烈的时候服下这颗药丸，那时候的成功率最大。
武姨娘早就看出来我智力开始恢复，只不过她答应了我不告诉别人。
三天时间，够我去完成一些事情了。
我来到慕容铮的小竹屋，距离上次找他不过才两月，他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裴铭虽然不喜欢我来见他，但也没阻止过我，今天我是趁他出门找慕容宇的功夫偷偷来的。
我跟慕容铮说，我的病找到治好的方法了，到时候真的根治的话，我就让清歌姐姐把那个大夫找来给他也开一个方子。
我还跟他说，病好之后要兑现承诺，和我一起去放风筝，风筝我都给他带来了，是最漂亮那一只。
皇帝表舅已经食言了，慕容铮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好，我答应静儿，病好一定陪你放风筝。”
我去厨房找秋霜姐姐的时候，她在偷偷抹眼泪。
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慕容铮的病情，她这么喜欢他，当然不舍得他每日受到病痛的折磨。
从我有记忆起，秋霜姐姐就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仿佛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围着我转。
直到某一天，大概是哪一天我也不太记得了，我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在宫门外，我遇见慕容铮和他打招呼，无意间瞥见秋霜姐姐看他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在秋霜姐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采，那种隐忍恋慕的眼神。
25
用药那天，许是体内的蛊虫和毒药打得厉害，我全身都很痛，尤其是脑袋，要炸裂了一样，偏偏我身体又虚弱得不行。
在大家的注视下，我把药丸吃了下去，只是过了许久，我依然很痛苦。
裴铭抱着我，他的身体在发抖，我看出来了，他在害怕。
我告诉他别害怕，疼一疼就过去了，我这么怕疼的人还没哭，他倒先红了眼眶。
爹爹是一向稳重的人，此刻也在来回踱步。
一旁的武姨娘看出了不对劲，要给我把脉，我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我感觉到体内那只子蛊生命力在慢慢消失，连同我的躯体，不久之后都会被我体内的毒侵蚀殆尽。
裴铭在哭，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我脸上，好凉啊，还说我爱哭，现在他不也是一个小哭包。
我听到爹爹在叫我名字，这次不是静儿，是小薏。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裴铭问武姨娘。
“我不想当一辈子傻子。“我说着话，拽住裴铭的衣角。
裴铭和武姨娘那天偷偷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吃了这个解药，体内的毒和蛊虫就会消失，但我会彻底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子蛊消失的同时，慕容铮也会死去。
我让大家出去，留下我们两个说说话。
我问裴铭想不想回夏国，我说我还没去过他的家乡呢。
裴铭哽咽着说等我好了就带我去。
我也好想去，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我死之后，你带着我的骨灰回去，好不好？“
我摸上裴铭的脸，想给他擦眼泪。
“答应我，回去夏国当皇帝，替我保护好北梁，好吗？“
这是皇帝表舅临死前的嘱托，眼下我也快死了，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我怕不说的话，到了天上，皇帝表舅会怪我。
“你不说话，我就当做答应了。“
裴铭一直哭着不说话，他哭的样子好丑呀，我说他哭得这么丑的话，下辈子就不当他小媳妇了。
“我不要下辈子，你别离开我，还说要给我生娃娃，小骗子……“裴铭哭得越来越厉害，身子晃得我都快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他说得对，我是个小骗子，我骗了大家，骗他们我还是笨笨的小傻子，骗他们我已经吃下了解药。
他们趁我失忆变傻骗了我这么久，我也骗他们，算是扯平了。
我那天把解药给了秋霜姐姐，让她偷偷给慕容铮服下。
当年为了抑制我体内的夏国皇室密毒，慕容铮给我下了子母蛊续命，母蛊在他体内蚕食他的生命力，子蛊就会在我体内和毒药抗衡。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我的记忆和智力都会受损，慈恩寺方丈的药丸，不过是帮着蛊虫抑制我体内毒素的爆发。
我不想变成真正的傻子，我也不想看着慕容铮死。
好困呀，我眼睛要睁不开了。
裴铭一直叫我别睡，我想回应他，可是已经做不到了。
眼前一片漆黑，我好像陷入了一个长久的梦。
梦里我看到皇帝表舅，他身边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他们都在看着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把木剑挥舞，我还看到了爹爹和武姨娘，武姨娘一身红衣，抱着爹爹不肯撒手。还有太子哥哥和清歌姐姐，慕容铮，裴铭，他们都笑着，在朝我招手。
大家都在一起，这样子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