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昌不过十二岁，五官仍是稚嫩的，可他的神情却毫无孩子气，好像是习惯般的眯眼的姿态，反而透出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阴鹜。
大概是在军中待久了才会这样吧，韩云瑶想了个合适的理由。
“那是谁？”封子珞道。
韩云瑶回道：“我的弟弟，韩云昌。”
曾经被韩云昌指着咽喉的记忆浮上来，韩云瑶的语气控制不住地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惹得封子珞生了疑，朝着韩云昌看了过去。
韩云昌下马，大步流星地在管事的带领下去看吴氏。
管事一面走，一面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倒是难得的没有啰嗦，反而言简意赅。
最后，管事提起封子珞，韩云昌便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隔着距离，封子珞与韩云昌的视线对在一处。
封子珞面无表情，韩云昌眯了眯眼，对封子珞拱手。
忽然，另一边，楚氏哭叫着冲出马车，朝着韩云昌跌跌撞撞地跑去：“昌儿……”
韩云菲紧随在楚氏后面，却忽然转了个方向，在封子珞与韩云瑶这里停住，婷婷施礼道：“刚刚实在是危险，若不是子都公子在，怕是我们……”
说着，韩云菲双眸含泪，甚是楚楚可怜地看了韩云瑶又看封子珞：“姐姐，咱们定要好好谢谢子都公子。”
说来，韩云菲是早就想从马车上下来的，是楚氏拼命拽住了她，让她身不由己。
眼看着韩云瑶被封子珞护在身后，韩云菲急的红了眼，心里只恨自己不能替了韩云瑶。
好容易捱到韩云昌来了，楚氏顾不得她了，她才得以在封子珞眼前露脸。
“呀！公子受伤了吗？”忽地，韩云菲瞪大眼，盯着封子珞的右手手背，就要拿帕子去碰触。
韩云瑶一惊，顺着韩云菲的视线看去，看见封子珞手背上一点不甚明显的血迹。
哪里是受伤，分明是别人的血迹。
呃，韩云菲倒是好眼力。
封子珞未动，斜刺里却窜出来一人，硬生生挤开了韩云菲，道：“这位姑娘，照顾公子是我的职责，就不劳烦你了。”
这窜出来的正是阿泽，阿泽将封子珞挡得严严实实，道：“姑娘看差了，对付这么几个小毛贼，我家公子怎会受伤。”
韩云菲被撞的一个趔趄，张了张口却又没有发声，只是面色通红。
韩云昌走近，朝封子珞一拱手：“适才我听管事说了，今日多亏公子仗义出手，云昌不胜感激。”
封子珞淡淡看了韩云昌一眼，唇角微动：“好说。”竟然接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阿泽紧随在后，却是回头看了看韩云瑶。
其实，阿泽是在替封子珞着急，救了人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却一句要紧的话都没有说，实在是不值当。
被这般无视，韩云昌不羞不恼，只是双目阴阴地看着封子珞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韩云菲一转头，哽咽着抓住韩云昌的胳膊，道：“弟弟这么高了……”
韩云昌收回视线打量着韩云菲，道：“姐姐也变了不少，我几乎认不出了。”
不远处，吴氏和楚氏在抹眼泪。
这么一副情深的场面，让韩云瑶叹了叹，她仿佛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呢。
韩云菲做戏的本事又高明了许多，若是她真的惦记弟弟，为何刚刚要停在封子珞面前，有话无话地不肯走？
韩云昌看向韩云瑶，道：“叫大姐姐受惊了，这几日因为地动，父亲忙碌着分不开身，叫我前来迎你们，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幸好，有惊无险。”
楚氏接过话道：“好好的怎么发生了地动呢？”
韩云昌道：“说来也是突然，父亲正懊悔不已，不该叫母亲姨娘这时候前来。”
吴氏道：“天灾人祸，都是意外，谁又能提前预知……”
楚氏又哭：“刚刚吓死人了，若是昌儿你早来一些，那些狂徒又怎么敢……”
韩云昌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韩云瑶道：“云昌，我看着那些人很奇怪，瞧着像是训练有素的，却又心狠手辣的带着匪气，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头一次如此行事，你说……”
韩云昌突兀地打断韩云瑶，道：“大姐姐，这些人就交给我吧，我叫人去查，定能查出他们的下落来历，现下我们还是上路吧。”
韩云瑶看了看韩云昌，莫明觉得不对劲，怎么韩云昌很不想提起这些褐衣人似的？
与韩云昌说了几句话后，一行人继续赶路。
那些个褐衣人，被韩云昌交给了手下。
韩云昌道：“如今吴城毁了，那里的官员也受了重伤，父亲已叫我负责这一带的治安，这些人便交给我，我一定查清楚他们的底细，给母亲姨娘一个交代。”
楚氏很是感慨地道：“我的昌儿长大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临上马车前，韩云瑶却发现一点异样。
那些能动却被堵住嘴的褐衣人，看韩云昌的眼神很是不对劲。
眼睛骨碌碌乱转，分明有鬼。
大概韩云昌也察觉到了，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走上去对准一个褐衣人踢了一脚，喝到：“老实点！竟然企图伤害我们公子的家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韩云瑶要细看那褐衣人的反应，却被韩云昌扶了一把，只得上了马车不再看。
或许是心神定下，楚氏想起什么，开口道：“那就是珞子都？”
韩云菲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楚氏道：“果然好相貌，只是，菲儿，我瞧着他可不像是一般的男子，怕是你拿不下他的心……”
韩云菲立时恼了，瞪眼道：“我怎么不能？姨娘是瞧着我不如姐姐么？”
“说到瑶儿，他们两个……”楚氏沉吟：“好像很有些不妥，你看那珞子都，对别人不理不睬的，对瑶儿却不同。”
韩云菲愈发不服气，嚷道：“哪里就不同了，我怎地没有看出来？刚刚你要是放我下了马车，我遇到危险，他也会救我的！”
楚氏不再说，只是摇头。
韩云菲负气地别开头，不再看楚氏。
另一辆马车里面，吴氏也问韩云瑶：“是子都公子帮了我们吗？”
韩云瑶笑道：“娘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吴氏感叹：“他那样年轻，也不见得多么魁梧，身手却不错，不知道昌儿比他如何？”
“昌儿跟着父亲这么久，该是锻炼得很好了，想来也是不差的。”
上一世，韩云昌可算是少年成名呢，韩云瑶想着，却不知这一世韩云昌可有变数？
到目前为止，还未听说韩云昌建了什么功呢。
不过走了两个时辰，韩云昌便叫停，对吴氏与楚氏道：“因吴城地动，通往宣城的路有些堵塞，临来前父亲嘱咐我，请母亲与姨娘暂时在五义镇歇几天，待形势稳定了再回宣城，再有，父亲实在走不开，无法前来与母亲姨娘见面……”
吴氏几人只得答应。
下了马车，韩云瑶仔细观察着周围，这个五义镇应该是没有发生地动，但似乎也受到了影响，街上很有些萧条景象。
更有三三两两的衣衫褴褛的人，不知是灾民还是原本就有的乞丐之类。
韩云昌早就安排好了住处，是当地一个富户闲置的宅子，倒也干净整洁。
进了房间，张妈妈和雨燕忙碌起来，把家具床铺什么的又收拾了一遍。
忙完了得了空闲，雨燕问道：“姑娘，怎么在这里碰见了子都公子呢？怎么就有那么巧的事，咱们走到哪都能遇到他？”
韩云瑶随口道：“就是，也太巧了。”
张妈妈在一旁犹豫着说道：“姑娘，日后还是离子都公子远一些的好，毕竟女孩家，还是要注意的……”
这话说得颇有点重，韩云瑶与雨燕都是一愣。
韩云瑶道：“张妈妈这话说得，今日也是巧了，谁又能料到会遇到他呢？”
雨燕道：“张妈妈，难道你不知今天是子都公子救了姑娘么？不是姑娘要怎样，实在是那伙子贼人可恨。”
说起那些褐衣人，韩云瑶便忍不住疑惑，非兵非盗的，实在是可疑得很。
张妈妈没有再说，沉沉叹了一声。
半夜时分，外头传来隐隐的嘈杂声。
韩云瑶被惊醒，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里也发生了地动，难免的，心中恐慌不安，想不到披衣出去一看，却是韩世良来了。
韩云瑶站在原地，看着吴氏与楚氏韩云菲迎上去，半天忘了反应。
眼前星眉朗目，高大威猛的男人一身戎装，带着明显的风尘仆仆，正是她的父亲。
蓦地，韩云瑶眼睛一花。
恍惚中，她仿佛已身离此地，不知去了何处。
她看见随风而动的白帛，而一片白茫茫中，她的父亲竟然出现了。
粗糙的大手抚上冰冷的棺木，她的父亲，颤着肩膀弯下了腰。
没有泪，却是深入骨髓的痛。
不由得，韩云瑶被一片悲恸包围。
是了，眼下她看到的，正是她的上一世。
她的葬礼。
“父亲……”泪湿了双目，韩云瑶低喃出声。
“瑶儿？”那一端，韩世朗开了口。
“瑶儿，”吴氏唤了一声：“这孩子是怎地了？你父亲来了呢，还不过来！”
韩云菲抱着韩世良的一只胳膊，道：“姐姐是还没睡醒吧？”
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韩云瑶几步奔过去，颤声道：“父亲！”
“长大了……”似哭似笑的，韩世良抚了抚韩云瑶的头发：“两年不见，我的瑶儿成了大姑娘了。”
韩云瑶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看着韩世良。
楚氏擦着眼泪道：“将军这时候赶来，想是累了，不如先休息，有话明日慢慢说，左右我们也是不走了。”
韩云菲道：“是呢是呢，父亲辛苦了。”
说着，韩云菲与楚氏对视了一眼，把韩世良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