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触动了情绪，韩世良感叹着道：“最初我以为，子都是陛下派来……圣心难测啊……可是，观察下来却又不是，子都他，应该是真心为这些个将士们着想的。”
抬头看见韩云瑶的神情有些恍惚，韩世良住了声。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当着女儿的面说了这些，不过也无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懂得什么呢。
观察着韩世良的神情，韩云瑶试探着问道：“父亲，你是怀疑子都公子的来意是么？”
韩世良一怔，他没有料到韩云瑶会听出了他的话意。
“瑶儿，”韩世良正色道：“朝堂之事，不可妄议。”
韩云瑶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时，面上一副天真的小女儿情态，道：“父亲，这里只有我和你，我也只是随口问一问，算不上议论朝政吧？你是不知道，子都公子本身就是个有很多争议的人呢。”
“哦？”韩世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
韩云瑶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故作神秘地小声道：“京中有传言，说是子都公子和那一位……关系匪浅……就是两位皇子，都因为子都公子挨了训斥。”
闻言，韩世良的脸色变了几变，他久居边城，一心忙于军中的事务，京中的消息多有不知，先就被韩云瑶的说法惊了一惊。
但马上，韩世良一瞪眼，想要张口呵斥。
天家的事情岂能这样轻飘飘的被谈论！
视线落到韩云瑶脸上，韩世良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女儿的神态极其坦然，似乎只是在转述别人口中的流言，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韩世良的心思转了几转，一时无言。
韩云瑶接着道：“父亲，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事情，还是多多打算多多思量才好。”
韩世良又是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转而，韩世良觉出不妥，怎么好像他被女儿带着思路似的。
却见韩云瑶展开无辜的笑颜，托着腮道：“就算没有那些个传言，我也觉得子都公子很奇怪，好好的人哪有整天带着个面具的，不知道他是个丑八怪还是心里有鬼。”
韩世良：“……”看来是他多虑了，女儿分明还是个孩子。
韩世良便用哄孩子的语气随口问了一句：“没有人见过子都不戴面具的样子么？”
韩云瑶：“……”
有啊，那个人就是她。
故作认真地想了一想，韩云瑶慢吞吞地道：“我和他不熟，父亲，你是问错了人呢。”
真是个孩子！韩世良笑了几声。
走出韩世良的视线，韩云瑶渐渐敛了神色。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再多说的话，怕就会引起韩世良的怀疑。
原本韩世良对封子珞的来意就有所警觉，这回，怕是会引起足够的防备。
那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一路慢慢走着，韩云瑶的心里有点乱。
这一世的变数也太多了，她甚至不敢确定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身边没有人跟着，韩云瑶放任自己心思转动着，并未留意周遭，冷不防的，转角处一道寒光扑面而来。
待韩云瑶惊醒，已是来不及了，她能够做出的最快的应对不过是后退了一步。
然而身后是冷硬的墙壁，她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光指住了自己的咽喉。
下意识的，韩云瑶心中冷笑了一声。
这一幕还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呢。
她对面那人，正是韩云昌。
韩云昌穿着一身利落的短衫，手持一把银枪，正用枪头指住韩云瑶。
可也是巧，韩云瑶正好碰上韩云昌在练功。
“大姐姐，”韩云昌一动不动，枪头稳稳地指着韩云瑶，开口道：“小心。”
韩云瑶一挑眉，笑了笑，这么点小伎俩，还吓不到两世为人的她。
尽管自己与那枪头距离极尽，甚至可以感受到锋利的寒凉，但韩云瑶相信，韩云昌不敢也绝不会真的动手。
“弟弟也要小心。”韩云瑶平静地道。
韩云昌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的诧异，一个女孩子怎会如此镇定？换做是韩云菲，被人这般对待，哪怕知道是玩笑，也早就会涕泪横流，尖叫连连了吧？
韩云昌阴沉着双目，道：“我听说了许多事，这两年在家里，姐姐是怎么对待我姨娘和姐姐的。”
“那又怎样？”韩云瑶忽然想笑，上一世韩云昌也是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我要大姐姐小心。”韩云昌愈发诧异，怎么连一句否认或者辩解都没有？
“不小心又如何，”韩云瑶的手指搭上冰凉的枪尖，浑不在意似的，把那银枪挑去了一旁，“弟弟要拿这把枪杀我么？”
韩云昌：“……”
这太让人意外了，他听楚氏与韩云菲说了关于韩云瑶的种种，就是故意来吓唬韩云瑶的，谁想这女人根本不害怕。
韩云瑶上前一步，道：“弟弟心中是有大志的吧？想做少年英雄，岂能如此心胸狭隘？区区后宅的妇人言，也能迷了弟弟的神智？我若是真的那么可恶，岂能容得姨娘她们好好的来见父亲？”
不管怎样，韩云瑶还是愿意拉韩云昌一把的，言尽于此，若韩云昌放开胸怀，她便成全他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少年英雄，如若不然……就随他去吧。
说罢，韩云瑶定定地看着韩云昌。
好一会，韩云昌的手放下，道：“姐姐，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怕了吧？怕了就给我老实一点，往后我若听见姨娘再说一句，定要你好看！”
韩云瑶一愣，刚刚那么一瞬，她忽地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是什么？韩云瑶凝神想了想，啊，是了，是一种浓重的戾气！
韩云昌的身上，有着和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褐衣人一样的戾气！
如果说是久经沙场会把一个人造就成这样，可韩云昌分明只是个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的孩子！
那么，戾气从何而来？
韩云瑶突然不想再和韩云昌纠缠了，干脆掉头就走。
韩云昌却不肯放过她，银枪一伸，打横拦在韩云瑶面前，凑近了韩云瑶低声道：“我这把枪是沾过血的，若是姐姐执迷不悟，呵呵……你也不必想太多，我自有本事让你消失的无影无踪，哪怕是父亲，也察觉不到分毫。”
韩云瑶叹了一声。
这是与她有着同样血脉的弟弟。
定定地看着韩云昌的眼睛，韩云瑶极其认真地道：“云昌你知道么，我也有本事让父亲不再看姨娘一眼，或者你想试试？”
韩云昌面上一沉，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忽地，银枪被“唰”地收起，韩云昌规规矩矩地站好，朝着韩云瑶身后道：“父亲。”
紧接着，韩云昌看了韩云瑶一眼。
不消说，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韩云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韩云昌是故意的。
他早就听到了韩世良的脚步声，故意在韩世良走近了之后才收起枪，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有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伤了她。
韩世良肃着脸道：“怎么这个时候练功，不是要你每日卯时练够两个时辰吗？”
韩云昌道：“父亲，每日卯时的那两个时辰，孩儿是绝不敢耽误的，是我自己想着晚间也要再练一练。”
“唔。”韩世良点头，脸色好转了一些，又看韩云瑶：“瑶儿回去吧，你们姐弟有话慢慢说，以后日子长了，也不急于一时。”
刚刚韩云瑶与韩云昌的模样看在韩世良眼里，只当做是姐弟之间在闲谈而已。
“是，孩儿的确有许多话想和姐姐说，以后，还请姐姐莫要嫌烦。”韩云昌说着，一双眼盯住韩云瑶。
莫名地，韩云瑶开始发冷。
韩云昌的那一双眼和她是有几分相似的，但那目光却完全不同。
阴冷，仿佛毒蛇盯着猎物。
大概是因为此刻天暗，韩云昌才如此大胆，不怕被韩世良察觉异样。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韩云瑶还挥不去那头皮发麻的感觉。
雨秋迎出来道：“姑娘，那小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样子吓死人了……”
知道雨秋说的是虎哥儿，韩云瑶的步子快了起来，一面走一面问道：“怎么了？”
走到虎哥儿面前，韩云瑶吃了一惊。
虎哥儿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一动不动。
“这孩子是魔怔了啊。”张妈妈叹道，有些焦急。
“姑娘，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咱们看不见的？”雨燕不安地顺着虎哥儿的视线所到处看过去，身体哆嗦了一下。
雨秋更是夸张，离得远远儿的看着。
“虎哥儿……”韩云瑶过去，在虎哥前面蹲下去，轻轻握住虎哥儿的手。
“你……”虎哥儿终于有了反应，眼睛悠悠然聚焦，看向韩云瑶，猛地拔高声音，嘶声道：“你和他是不是一伙的？”
几人呆了呆，雨秋先出声道：“这孩子不是哑巴啊！”
韩云瑶急忙问道：“虎哥儿，出了什么事？你爷爷呢？你们不是要进京吗？”
“爷爷！”虎哥儿爆发似的叫一声，泪流满面：“他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一时间，韩云瑶几人惊呆。
互相看了看，张妈妈喃喃道：“这孩子是说胡话吧，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刚躲过地动吗？”
像是打开了什么缺口一般，一直不说不动的虎哥儿嚎啕着大哭起来。
韩云瑶也不劝，任虎哥儿哭着。
好半天，虎哥儿的哭声弱了，无力地伏在韩云瑶的肩上抽泣着。
韩云瑶拍着虎哥儿的背，柔声道：“虎哥儿，能不能把事情跟我说一说？”
虎哥儿抬头，朝外面看了又看，收回视线又把张妈妈几个看了看，问道：“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韩云瑶试探着道：“你说的是云昌么？”
那时候，仅仅是听到韩云昌的声音，虎哥儿就现出异常，韩云瑶早就觉出了不对。
闻言，虎哥儿突地从韩云瑶身边跳开，抓起离他最近的一只小杌子，高高地举过头顶，道：“我早听见了，你们是一家子，他是坏人，你也是！”
张妈妈吓坏了，立时护在韩云瑶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