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珞慢吞吞地开了口：“四皇子既然要去，可是心有成算？”
段朗道：“赈灾么，无非是施粥放粮，安抚百姓，至于那些个暴民，能有什么能力，大不了杀上几个，也就吓退了。”
闻言，有那暗地里支持段朗的臣工，皆连连点头。
封子珞却轻蔑一笑。
段朗脊背挺得笔直，不服输地看着封子珞。
封子珞勾唇一笑，道：“就这些？”
段朗急忙道：“冬日严寒，再给百姓发些棉衣炭火，也好挨到来年春天。”
“甚好，”封子珞点头：“那么，春天到了，百姓就能活得下去了？”
段朗滞住。
不就是雪灾么，冬天过去当然就没事了啊。
封子珞道：“四皇子说得极是，暴民不足惧，杀上几个就是了，至于百姓，这一冬有粥有棉衣，大抵是无事了。”
话落，封子珞双手敛进袖中，竟是不再言语了。
段朗盯着封子珞，只觉得有什么不对。
封子珞却不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目光朝上看向彦景帝。
有维护段朗的大臣看不过，义愤填膺地插话道：“难道锏亲王另有高见？”
不就是百姓受灾了么，给吃给穿，百姓们难道不该感恩么？
彦景帝瞪了段朗与那大臣一眼，又把目光转到封子珞面上，身子向前一倾，温声道：“子都，你就教教这不成器的弟弟吧。”
此言一出，段朗面红耳赤。
封子珞道：“北地有不少牧民，这场雪灾几乎把北地的牛羊都冻死了，四皇子可否想过，往后，这些牧民如何为生？再有，以种地为生的百姓更多，他们已是房塌屋陷，家园尽毁，这一冬他们怕是要吃尽树皮草根，待来年春日，他们一粒存粮都无，要如何播种？施粥也好，发放炭火也罢，都不是长久之计，这些百姓已是伤了根本，断了活路，岂是几顿粥饭，一件棉衣可以解决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杀之不尽的暴民。”
殿中寂静，封子珞语气轻缓，仿佛在说着什么不打紧的事情，却一字一字重若千金般带着莫名的力量。
彦景帝大惊。
封子珞说的都是最浅显的，并不是旁人想不到，而是他们不肯想。
不肯设身处地地为百姓去想。
坐在这个位置上多年，连彦景帝自己，都忘了初登帝位的壮志。
百姓，乃国之根本。
段朗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根本不知百姓疾苦，只是为了与封子珞的一时之争，才要去北地赈灾。
而封子珞，才是站在了百姓的角度。
胸中有天下，方是真正的帝王。
这一刻彦景帝心中澎湃，先前就做好了的决定，再一次加深。
段朗已然目瞪口呆。
群臣无语，个个觉得脸上发烧，臊得慌。
食君之禄，他们只记得高位上那一位要用心讨好，却忘了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
甚至有人感慨着，想起了那一句，“何不食肉糜”。
第二日，封子珞便去了北地。
当时不在殿上，后来得知了这一切的段桡淡然笑着，手里杯中是刚刚温好的上好佳酿，感叹道：“老四真是无用。”
那位置只有一个，争是要争的，却不是这么个争法。
话说回来，大皇子妃设宴的这一日，封子珞人虽然不在，却依然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听见下人来回，说是韩府女眷到了，大皇子妃黄秀娟迎了出去。
一行人见礼之后，黄秀娟上前拉住了韩云瑶的手，笑道：“韩姑娘总算来了，我早盼着你呢，来，快进来暖和暖和，这手不热呢，可是路上冻着了？”
韩云瑶面上微笑，心中却难掩诧异。
什么时候开始，这黄秀娟与她这么熟悉了？
就是上一世，她们作为妯娌，都不曾这般亲热的说过话。
黄秀娟相貌一般，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她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酒窝，把人显得可爱了几分。
这时候她便是冲韩云瑶笑着，甚至是把头歪向了韩云瑶的方向。
换做旁人，是要受宠若惊的。
但韩云瑶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些。
韩云瑶记得清楚，上一世，每每与黄秀娟见面时，黄秀娟总要用轻蔑的眼神瞪她几眼，好像看见韩云瑶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
有那些记忆在，韩云瑶自问做不到心无芥蒂。
这厢黄秀娟甩不脱，那边又走来了赵凝儿。
“瑶妹妹，许久不见。”赵凝儿亦是亲亲热热的。
黄秀娟掩唇笑道：“如今子都不在，我可要照顾好韩姑娘，免得子都回来寻我的麻烦。”
赵凝儿附和道：“娘娘说的是，现如今谁不知道呢，瑶妹妹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儿。”
几步远处，韩云菲已是恨得不行。
先到一步的钱悠然与丁晗早就看见了韩云瑶，只是见黄秀娟与赵凝儿围着韩云瑶，不得上前。
便有旁人暗暗猜测着，这是几位皇子妃都聚全了啊。
赵凝儿与段朗走得近人尽皆知，韩云瑶与封子珞，也是这两日京中最热的谈资。
至于不靠谱的段恒，在大多时候都是被忽略了的。
恰在这时，有丫鬟走到黄秀娟身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黄秀娟欣喜道：“殿下过来了？”
以往，黄秀娟举办的各种宴会上，段桡都不曾露面，这一回他肯来，黄秀娟当然是高兴的。
这说明夫君对她的重视，是给她做脸呢。
与段桡同来的，却还有段朗。
一时间，女子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段朗随段桡站定，先就滞了滞。
他原本是想看赵凝儿的，却不想第一眼入了他视线的，是韩云瑶。
然后，段朗皱了皱眉。
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在韩云瑶身边朝着他盈盈浅笑的赵凝儿，姿态间满是做作。
而韩云瑶那清淡的转眸，却让他生出种不悦。
为什么不肯正眼看他？
想起旁人的谈论，段朗隐隐生了怒，到底那封子珞好在哪里？
不甘心之下，段朗又想起母妃原本的意思。
虽然母妃没有把话挑明，但他又不笨，心中一直是明白的，母妃寻机会让韩云瑶与他相处，有意让他娶了韩云瑶，他面上虽然听话照做，心中却是不情愿的。
而现在，母妃的态度变了，封子珞对韩云瑶的心意渐渐明朗，他的心底里，却也有什么在微妙地变化着。
看了看韩云瑶，段朗脱口道：“表妹一向可好？”
赵凝儿先就变了脸色。
黄秀娟与段桡则是神情微动，彼此互看一眼，皆是眼神闪烁。
黄秀娟是单纯的看热闹，段桡却是念头转过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