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别之后
流河沙2025-03-04 14:573,387

  一年后。

   江送苈回家过春节。

   苈家在罗阳市区。罗阳与闽中虽相隔咫尺,但在牛山北路熙熙嚷嚷的客运中心,俩人却是相对无语。

   苈没有说过了年再来闽中,而江也没有说苈过了年再来闽中吧我等你!

   苈虽也在闽中打工,但她其实有一个颇为富足的家庭。姑妈和叔叔都在意大利定居办厂,父亲专做皮革出口生意,家底殷实。

   可江,却只是区区一介书生。虽然江曾经也是家底殷实,也曾经是别人口中的江少。但两年多前,江的父亲破产了。诺大的家业,瞬间烟消云散。轮船公司的两个轮队几十艘轮船被银行无情地拍卖,三十三亩地的造船厂也被败家的叔叔强行变卖,其中的一些宿舍楼和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资产,也被亲戚和员工们侵吞的侵吞,霸占的霸占。

   忠厚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江得知消息,从学校赶回家时,曾经的一切都没有了,包括家。

   茫然间,一个路人告诉江,父亲临时在乡下买下的一间老房子落脚。可江甚至连这个新家的家门是朝东还是朝西都不知道。站在家乡熟悉的街头,江不知道,自己归家的脚步,该向哪个方向迈出。

   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骤变,他在公司的大门口,呆坐了许久许久。最后,在故乡萧瑟的夜幕下,拦下了一辆前往江城的客车。

   回到江城,江没回学校,而是在郭茨口的汉江边,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江坐上了南下闽中的长途汽车。

   这一路走来,江经历了许多坎坷,经历了许多常人未曾经历过的悲欢离合,也目睹过诸多的人情冷暖。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本地人口中的“外地人”.与苈遭遇,江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让自己轻易地付出任何承诺。江怕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在深刻的沉默中,苈终是幽然地矜持而去。而江,也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头是一片空白地往回走,带着那句哽在喉间的话语:

   苈,过了年再来闽中吧我等你!!

    苈走了以后,江倍感孤独。于是,思念如春草般疯长。

   

   除夕前夕,江收到了苈从罗阳寄来的贺年卡。收到贺卡的那一刻,江欣喜若狂。

   江小心翼翼地拆开精美的贺卡,只有一句话,字迹竟然鲜红。

   苈说:

   想你!为你割血为墨!

    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江疯了样冲向街头,那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爆发,如一股洪流,在他的心底奔腾咆哮。

   在街边的一家电话亭,江不假思索地,飞快地拨通了苈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一个男人粗重的声音。

   竟是苈的老爸。

   你……你好,我……我……我找苈苈,请问……请问苈苈在家吗?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刚才跑得太急的缘故,江竟然气喘嘘嘘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你谁啊?!?找苈苈有什么事?!嗓门马上高八度,凶巴巴地拷问。

   我……面对苈的老爸那凶狠鄙夷不屑一顾的语态,,江感觉自己瞬间渺小得像只蚂蚁,嘴唇艰难地动了动,还没容他再说什么……

   她不在!“啪”的一声,电话那头便重重地粗暴地给挂了。在电话挂断地那一瞬间,江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端苈的声音:爸,谁……接着便是挂短声。

   江拿着听筒,足足愣了二十来秒都没回过神来,听筒里急促的“嘟嘟”声,就宛如天边不断滚过的闷雷。

   下起了雨。

   江在雨中踽踽独行。街边商场里音质特好的大音箱,在不知是不合适宜还是正合适宜地播放着刘德华的那首如泣如诉的《天意》。

   那种深深的自卑与自尊,又重回到了江的内心。江失魂落魄地坐在车流滚滚的人行天桥的台阶上,坐在黄昏的雨幕里,一任心如刀割。

   江没有勇气再给苈打个电话,江明白,自己其实很脆弱。

   接下来的整整六天,江没有吃饭,也没有起床,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昼夜,或睡或醒。

   大年初七,江早早起了床,洗脸,刷牙,刮几天都没有刮了如乱草般的胡子,长跑,然后,泡了碗方便面给自己吃。

   生活在刹那的短路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江是一个极其理智、佛家思想很深的人,江信缘,信宿命。江相信,生命中的一切得失,冥冥中自有注定。很多东西,无法勉强,也无须勉强。

   大年初八早上七点三十分,江准时打卡上班。在门卫室,年长的老保安叫住他:江,你的信。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江的心猛的颤了一下,竟有一种昏眩的感觉:是苈!

  江:

    不知道你年过得好不好?我很牵挂。

     二十九那天,是你电话打给我吗?我有种感觉,一定是你!但我爸不让我接。请你原谅。

   跟你说过的,我爸一向就这样,一向就是这样瞧不起我妈妈瞧不起我瞧不起妹妹瞧不起家里所有的人除了他自己。

   我很难过,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他大吵了一顿。

   我是在珍的家里过年的。

    江,我很想你,我不想再回家了,我想走得远远的,走得越远越好,永远!我不想再看见我爸爸那张老是醉醺醺凶巴巴的脸,也不想再看见我妈妈那张老是忍气吞声泪水连连的脸,我真的受不了了,你明白吗江?

   江,珍家里没有电话,写信给我吧。

   我在珍的家里,等着你的回信。

   

    想你的苈。

                正月初六日。

   信笺上泪痕点点,清晰可见。江终于平静了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苈家庭富足却并不幸福。苈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在家里,苈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苈的爸爸脾气暴躁,思想传统,因为家里少了一个七尺应门的男儿,所以在最小的妹妹出生妈妈被强制计划生育后,他根本就不把家当家了,要么出差,干脆十天半月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要么在家,整日里也就只知道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打牌喝花酒终日厮混,对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不闻也不问。回到家,十有八九都是醉醺醺的,看谁谁都不顺眼,对老婆孩子,稍不如意,不是打就是骂。

   苈的爸爸五大三粗,打人特凶,打家人就如同打仇人,每次都是不分轻重尽管往狠里招呼。苈的两个小妹见到爸爸回来就如同老鼠见到了猫。只要是看到爸爸开始发酒疯了,两个小妹即使是被妈妈推进了房间里浑身都要发抖。苈的妈妈身上也经常是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的。

   苈是家里唯一在念书而且已上高中的孩子。两个小妹,一个念初中一年级一个念小学二年级,就因为爸爸那天醉酒后一句“女儿是给别人养的,读这么多书有个屁用”的醉话而双双辍学。

   苈的妈妈性本柔弱。因为没有给丈夫添上一个七尺应门的男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所以就愈加柔顺。即使是在面对丈夫的辱骂和拳头时,也是如此。

   苈性格内向而倔强。面对这样的爸爸,面对这样的家庭,她从不说什么,她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会用行动告诉爸爸,告诉天下所有的男人,只要是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人也一样可以做到。女人并不比男人差!

   高二那年的一个星期五,苈放学回家。当她推开家门,屋里一片狼籍:地板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还有一些血迹和浓浓的酒气。八岁的小妹卷缩在冰箱旁,小小身子一抖一抖地抽泣着,满脸泪水。

   起来小妹。苈爱怜地抱起小妹,轻唤。凭经验,她知道爸爸又打妈妈了,以前都是这样的,打完了似乎还不解恨,还要再胡乱砸一通东西。对于这样的场景,苈不觉得意外,甚至已经习以为常。

   小妹忽然一把抱住苈的脖子,歇斯底里地放声悲哭:大姐,爸爸又打妈妈,二姐跳楼了,大姐!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姐跳楼了大姐,二姐去医院抢救去了。小妹仍惊魂未定地哭泣着。

   苈立时有种窒息的感觉。

   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感觉整个脑子里都是乱乱的昏昏的。

   一路上,小妹断断续续地告诉苈,下午爸爸醉熏熏地从外面回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妈妈,妈妈的头都被爸爸用烟灰缸砸破了,鲜血流个不停,爸爸还不肯住手,把妈妈按在沙发上使劲地打。二姐怎么拉都拉不住。最后,二姐一把推开窗户,哭喊着对爸爸说:爸,别打妈妈了,求求你,别打妈妈了!说完,就跳了下去。

   苈家在三楼。苈不敢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从三楼跳下后会是什么结果。

   医院一楼急救室。苈赶到时,手术刚好结束。妈妈还有几位邻居都在。

   医生除下口罩,对头上缠着纱布虚弱不堪的苈的妈妈说:二楼的防盗窗救了你女儿一命,但病人因为颅内出血和双腿粉碎性骨折,还在昏迷中。

   医生,那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苈妈妈泪水涟涟。

   医生摇摇头:目前还很难说。有可能很快,也有可能十十天半月,或者更长。

   苈的妈妈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那一夜,苈是在妹妹的重症病房外走廊的椅子上度过的。

   妹妹一直在昏睡中。苈隔着重症监护室门上的玻璃,远远地望着妹妹那张插满了管子缠满了绷带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小脸,心,痛得没法说,却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出来。

   很幸运的是,第二天下午,妹妹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医生一番检查后:病人能醒过来就好,接下来就要看慢慢恢复了。

   苈回家,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只身来到了闽中。

    不久,在闺密珍的帮助下,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苈在市区的一家星级酒店,找到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也就是在那一年,江和苈邂逅。

   在郭公山那个年夜前的冷雨夜。

   这也是苈虽然家就近在咫尺,却宁愿自愿值班也不愿回家过春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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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之故土难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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