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年,11月22日。
在三区联军占领南14区前两日。
她坐在这座高塔上俯瞰整个14区的上城区。
外面灯光闪烁,数之不尽的浮空岛和航空路线映照的夜色中也宛如白昼。
巨大的全息广告在铺天盖地的宣传9Z公司的新品药剂「上帝之吻」。
她在繁华中听见巨大的爆炸声,14区的高空中炸开一朵莲花信号弹。
那是陈家的集结信号弹。
她的守卫者要来接她回家了!
死寂的眼眸一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希望之光,她想,她要等到那一天了。
她所期望的明天的明天,已经要来了。
“砰”的一声,她身后的门被人粗鲁的推开,她看见那位14区的最高行政官林衡。
他曾经是她父亲最信任的属下,在她年少的时候,也短暂的成为过她的守卫者候选人。
后来她一眼选定了人群中沉默寡言的陈停,林衡和所有落选的人一起离开了她的别院。
在他离开之前,他还送了她一只小猫咪,只是那只小猫已经跑丢好多年了。
她父兄也去世也很久了。
在她父兄去世的时候,把14区的权柄交给了他们信任的林衡,可是林衡辜负了这份信任。
林衡的精神体是一只安第斯神鹫,一种体型巨大的鸟类。
她回头看见林衡推门进来。
他已经不复年少时面对她的羞涩和踌躇不安,在她面前,他表现的像是一个在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你在等陈停吗?”
他慢条斯理的脱下他的军制披风,空气中掠过一抹充满血腥气的冷风。
他在来之前动过手,他可能杀了很多人,以至于那股血腥气附着在他的披风上经久不散。
“你等不到他了。”
她面对林衡,一个字都不愿说。
她知道,她会等到,她能等到。
陈停一定会来,他会来。
她给林衡的,除了沉默就只有沉默。
林衡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拽到那个巨大的落地镜面前,让她清晰的看见她身上的斑驳痕迹。
他静静站在她身侧,从镜子里看她,像是在研究怎么破开她坚韧的蚌壳,打碎她面对自己时竖起的防御高墙。
“贺兰徽月,你想过你现在这样,要怎么面对他吗?”
“如果他知道那个在他心目中像是神明一样高不可攀的人,如今已经被数不尽的粗鲁哨兵碰过了。”
“你觉得他会不会恶心你?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悔如今为你付出的一切?”
他布满了粗糙枪茧的手指抬起她的脸,英俊的脸和她的侧脸暧昧相贴。
“你现在只有我,也只有我不会嫌弃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她始终沉默。
“你知道他要把你从这里带走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陈家几代都是清贵门第,陈停的父亲和叔叔,至今还挂在南区的荣誉长廊中。”
“他需要对抗的,是南区这个政权机器,他没有赢的机会。”
“等他身死,我会把他钉在那根耻辱柱上,连同他们陈家光耀了几代人的高贵门楣一起,全都踩在烂泥里。”
林衡说了很多话。
最后他把一张轻飘飘的纸张交到了她的手上。
随着关门声,林衡离开了这里。
她低头看到那张纸,上面的字是D-404系的通用语。
——「妊娠14天。」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林衡如他所想的把她击溃了。
她跪坐在落地镜前,从里面看见她自己的模样。
「恶心」
她看着外面的夜色,眼里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光了。
她知道陈停不会后悔,因为她知道,她始终拥有他坚定不移的爱。
但是,她要如何面对陈停,她又要如何面对如今的自己?
他要走过怎么样一段鲜血淋漓的路才能再次走到她身边。
而她又怎么能让他面对这样的自己呢?她没办法面对他了。
她已经,不想让他过来了。
她其实没那么勇敢,她害怕看见他的眼睛,害怕他看向她的眼睛。
那会让她羞愧欲死。
贺兰家也是清贵高门,她也有那些骨血里除之不去的东西。
她熬着,忍着,走到今天。
可是她突然发现,从一开始,她前面就没有路,她以为她有路可走,可是那是一条死路。
她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爱人,她要如何面对曾经的自己。
她的父亲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宽容而仁慈的向导,她如今或许已经辜负了他的教导。
她想用最惨烈的手段,报复那些道貌岸然的哨兵。
她要成为他们一生的噩梦,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他们往后余生的梦境中一次次重现,提醒他们那些他们洗不掉的罪孽。
「我身死后,告诉陈停,不要来了。」
「他的向导,是个胆小鬼。」
她无法背负让他走尽那条鲜血淋漓的路,再让他看到狼狈加身的自己。
那就……这样吧。
20250年,11月23日,入夜。
她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搓洗到几乎掉了一层皮,穿上她最干净的衣服,悬灯自尽。
她这一生,前半生顺风顺水,拥有最好家人和爱人,半生荣宠满身。
后半生混乱难堪,像是一出荒诞的闹剧,丑陋的难以回首,潦草收场。
面门而死,是她给那些施暴者最后的报复。
但是,开门的是陈停。
在20250年,11月24日,陈停打开了这扇门。
他久久无言,呼吸都几乎停滞。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这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局,他接受不了。
摧心折肝,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