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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猫不哭2025-04-12 15:06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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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方悔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串沾满了血的铃铛。

「啧,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还以为你们族人都死光了呢,原来……还有几只小猫躲在这里啊?」

姐姐一把护住了我,「听颜你们快跑!」

可是来不及了……

方悔手里的毒蛇已经爬到了我们脚边。

后来呢……

后来的记忆,好像被我刻意遗忘了。

我只记得,我们被抓进了狭窄的笼子,耳边整日里充斥着姐妹们凄厉的哭喊声。

我们的身上,多出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鞭痕,烙痕……多到数都数不清。

到了最后,还活着的,只剩下了我和那个姐姐。

在方悔提醒那群叛军,凤鸣一族只剩我们俩的时候,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的皮肉。

冰冷的笼子里,恨意到达了顶峰……

我第一次,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致人死亡的邪术。

捧着那块祖辈传下来的石甲,用鲜血为引,诅咒了那个把手放在我腿上的畜生。

他死了。

七窍流血,痛得在地上不住翻滚了近半个时辰。

方悔当即看出了这是我的手笔。

他蹲在铁笼前,对我说:

「你真的很有天赋,只要你愿意为我们做事,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你若还是不愿,我就只能——让你唯一的族人也去死了!」

他把刀架在了姐姐的脖子上。

我目眦欲裂,想要故技重施杀死方悔,却发现自己的力量远不如他。

就在我脑海里天人交战的时候,姐姐突然笑了起来。

「听颜,我们是凤鸣族人啊!我们不受任何人的胁迫!你别怕,也别愧疚,姐姐只是……先去见我们的亲人了!」

「不要——」

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里,姐姐撞向了那把刀……

没了最后能钳制我的人,其他叛军更不敢靠近我了。

可是,方悔仍旧每天折磨我,换着法子逼我答应。

而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只剩下了杀死这群畜生,给我的亲人们报仇。

直到——半年后。

朝廷派来镇压的军队,终于正面撞上了这群无恶不作的畜生。

那时候,我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可我仍记得,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用斧子劈开了困住我的锁链和笼子。

他说:「你别怕,你自由了,再也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了!」

那是……沈晏……吗?

「啊——姐姐不要——」

我尖叫着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做梦了。

那这是……将军府?

可我不是在追方悔吗?

对!方悔!方悔去哪儿了?

我抬头看,正好对上了端着药进门的沈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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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悔呢?」

沈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去找我的时候难道没看见他吗?就是当年从你手中逃走的那个术士啊!」

我心急如焚,当即就要下床去找。

沈晏快走两步把我按住了。

「听颜,你是不是出幻觉了?我过去的时候只是看见了几个四处逃窜的山匪,此刻他们已经被捉住了,正在审问,除此之外我没有见到任何人。」

「不不不,我不会认错的,我怎么会认错他呢?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你相信我!」

「听颜!」

沈晏面上带了几分纠结,说话的语气却更加缓和。

「听颜,你、你一定是这两天太累出现幻觉了,都是我不好,我把话说重了……

「月儿的事,根本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和那群掳走她的山匪,我不该那样冲你发脾气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从府里跑出去的吗?」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我,语气甚至称得上低三下四。

可我根本没时间和他纠缠,我急忙摇头,「不是,我走是因为我欠你的已经还了。」

而且……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只怕是难得长寿了。

我这次出走,本就是奔着找方悔拼命去的。

沈晏却沉默下来,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终于开口:「听颜,你别生我的气。

「月儿是个普通孩子,她没有你这样的本事,被坏人抓走了只有死路一条,当时我确实太担心了,才口不择言——」

我皱眉推开他端来的药。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要离开而已,请你让开。」

沈晏重重叹了口气,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好好好,你没有生气。

「那你好歹把身体养好,你那天……都吐血了,方才我请大夫来看过,他们也看不出是什么症候,给开了些滋养的药,你先喝了吧。」

看我还想反驳,他立马加了一句:

「只要你身子养好了,我绝不拦你,难道你还想体力不支晕倒在大街上吗?」

我一时无言。

看着手心被包扎好的伤口,终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多谢。」

我也不矫情,道完谢立马躺回了床上。

我确实要好好调养,方悔那个人……很难对付。

虽说这三年我从未偷懒,可他也未必荒废了自己的功力。

就是我要拿命去拼,也未必有十成的把握……

我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过了半天,一睁眼却发现沈晏还没有走。

他就安静的站在那儿,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我不懂的情绪。

我满心疑问,刚想开口,他就步伐凌乱地推门走了。

而那眼神里有什么,我没时间去探究,也懒得去探究了。

都……不重要了。

9

我浑身痛的快要散架,脑子里又昏昏沉沉想着方悔的事,怎么也睡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推开了我的门。

「听颜姐姐,竟然还能睡得着?」

听到宋知月声音的那一刻,我无声叹了口气,想歇一会儿也是难……

我半睁着眼睛,看她面带嘲讽地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被人逼迫的滋味不好受吧?」

见我面无表情,她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冷笑一声蹲在了我面前。

「你不用在这儿装的满不在乎,终究是我赢了,哪怕你能算出来我没有被人玷污,可是阿宴哥哥还是只信我,不信你!

「他现在对我充满了愧疚,而你,在他心里永远都是那个见死不救害我失了清白的罪人!」

「宋姑娘,你何必跟我说这些,你若真心喜欢沈将军,好好和他过日子就是了,我真的不在乎!

「我在这儿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我不堪其扰,推开她往外走,却又被她拽住了手。

看我没有半分动怒的迹象,她咬着牙挡在了我前面,一双眼睛不住的往门外瞟。

「听颜,你真傻还是假傻?

「你的身子,早就出问题了吧?好可惜啊,你的血海深仇,没机会报了吧?」

「你说什么?」

我转身盯住了她的眼睛,在她逐渐癫狂的眼神中,恨意和怨毒快要凝成了实质。

她凑过来贴近了我的耳朵,「听颜,其实,你真的很厉害,你的占卜,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

「你这三年来屡次测算方悔所在的位置,却一次都没有抓住过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已然呼吸急促,被她抓着的胳膊也不住颤抖。

「那是因为啊,每次我都会提前找人通知他,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

「他一直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就连让我假装被山匪掳走的这出苦肉计都是他教我的,目的就是断了你最后的生路!

「听颜姐姐啊,那个双手沾满了你族人鲜血的罪人,现在大概已经出了城……你再也报不了仇了!啊——」

我双手已经不受控般掐上了她的脖子。

「我要杀了你!」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我也终于明白了宋知月故意激怒我的原因。

可我已经什么也顾不上,心里只有杀了她这一个念头。

「听颜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月儿!」

沈晏拽住了我的胳膊,可我手上却越发用力。

「滚开!都滚!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听颜,你真的疯了是不是?快放手!」

肩膀处传来的剧痛,让我瞬间卸掉了浑身的力气。

宋知月满脸泪痕,被沈晏扶起护在了身后。

在只有我看得到的角度,她那双饱含恨意的眼睛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而她的那句「你再也报不了仇了!」至今还在我耳边环绕。

面前的男人,好似极其无奈的说着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10

眼里涌出的泪模糊了视线。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气的午后。

族人的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为什么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无力感拽进了沼泽,越挣扎沉没的越快。

「啊——」

我甚至不确定,这样凄厉的惨叫究竟是不是从我口中传出。

我只看见,面前的两个人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而我口中涌出了大片的鲜血,就连已经分辨不出色彩的眼睛,也像是被暗色的绸缎遮掩,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听颜……」

沈晏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了?你、你的眼睛流血了,头发……全白了……听颜——」

我忍着肩膀上的剧痛,用手抹了把眼睛。

恢复视力的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我手上蔓延开来。

我用沾满血的手指,指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宋知月。

一段音调诡异的唱词自我口中吐出。

这是我从未在二人面前展露过的……诅咒。

转瞬间,宋知月痛苦地捂着脖子跪了下去。

沈晏却没有看她,就只是拉着我的手抖得厉害。

「听颜,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拂开他的手,在他继续纠缠的时候,用手贴近了腰间的石甲。

「沈晏,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当即跪坐在了地上。

一双眼睛含着泪看我,口中不断嗫嚅:「听颜……你别走……」

可我没再回头看一眼,踉跄着一步步走出了将军。

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在看到我时,都吓得连连后退。

「妖怪啊!是妖怪!」

「你看,她的眼瞳是透明的,还在流血,好可怕啊……」

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我,他们大着胆子靠近我,问我是不是那个帮着朝廷打败叛军的谋士。

可我始终一言不发。

我能感觉到,我身上仅剩的生气也快要流失殆尽。

手中握着的石甲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而我的手心,已经挤不出来一滴血。

可我还在执拗的朝着一个方向奔走。

那是……我的石甲最后为我指明的方向。

我走过了人声鼎沸的街道,也走过了寂静无声的荒野。

三次日落,三次日出……

我的双足磨出了一个个骇人的血泡。

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路上。

可我没有,我就那样吊着一口气,走到了方悔所在的客栈。

隔着那扇四四方方的窗户,和他四目相对。

11

我知道,他在等我。

他的位置,从三天前开始就没再变过。

他脸上还是带着那样温和的笑,对我招了招手,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

我没有再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去,就定定的站在那儿,看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方悔冷笑一声,他胳膊上缠着的几条小蛇飞速爬向了我。

我不躲不避,任由那几条蛇缠上了我的脚腕。

方悔有些震惊,他上下打量着我。

「听颜,伤成这样了还跑来送死?你们凤鸣寨的人还真是……一群犟种。」

他的语气满是嘲讽,像是笃定我没了反击之力,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我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个笑。

「哼,装神弄鬼!小丫头,我这就送你去和族人见面!」

他一手掐诀,一手拿着黄符掷出。

黄符直冲我的面门而来,却又在半空中停顿,随后飘然落地。

在方悔震惊的眼神中,我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忽然,他腰间传出了清脆悦耳的铃铛响声。

方悔大惊,忙扯下了那串铃铛,他的手并未晃动,可那铃铛仍旧响声不断。

而我用手紧紧贴在胸口的那片石甲,在铃铛的响声中彻底碎裂。

石甲化为齑粉的一瞬间,自心脏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衫。

我用心头血为引子,把和我生命相连的法器,由石甲换成了代表凤鸣族族长的引魂铃。

我是……唯一一个凤鸣族人了啊……

引魂铃响动之间,我轻唱出了一声声如歌如诉的咒语。

这是我善良的同族们从未学过的邪术。

是我在鲜血和仇恨中滋养出的诅咒!

方悔想要将那铃铛甩出去,可那串铃铛像是长在了他手上,无论怎么甩动都始终和他紧紧相连。

腿上的几条小蛇,发了狂一样的撕咬我的皮肉,那些能够取人性命的毒液很快就布满了我的整个脚腕。

我的面色越发惨白如纸。

可我还在笑……

三年啊,一千多个日夜……

这是我唯一一次真心的笑。

方悔凄厉的哭嚎声传来,把我的记忆拉回了那个被血色残阳吞噬的午后。

我重新回到那一天,见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十六岁少女,笑着对她说:

「别怕,你看,我们做到了!」

你终于,迎来自己的十七岁了……

12

「听颜——」

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在我把那串铃铛从死去的方悔手中拿回以后,就再也坚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街上的人们早就四散奔逃,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好像是……沈晏?

「听颜!听颜——」

他声音颤抖地跪在我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血人一样的我。

「听颜,对不起,我都知道了,我全知道了!

「那群在街上围堵你的人,已经全都交代了。

「是……知月派去的,山匪掳人也是假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听着他在耳边喋喋不休,厌烦地皱起了眉。

「还说这些、做什么?如今早已两不相欠,何苦又来我这儿哭哭啼啼,惹人厌恶……咳咳——」

「听颜,我、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觉得月儿她更弱小,她需要保护……才总是让你迁就她,忍让她。

「可我没想伤害你,我、我喜——」

「住口。」

我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再说下去我就要吐了……

我无奈叹气,「你若不说,我们还有共同作战的情谊在,你若再多说,就叫我觉得恶心了。」

也许……我真的动过心的。

曾经,他用劈开笼子的那一刻,我以为日日夜夜的祈祷终于有了成效。

我终于见到了——救人于危难的天神!

后来的日子,我随着他南征北战,那些四处残害百姓的叛军被我们打的节节败退。

我崇拜他,信任他,感激他。

那是我十六岁,失去全部族人后,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动心,是多么情理之中啊。

我包容了的,包容……他怜惜弱小的心。

我想,如果没有这份心,他怎么能做一个好将领,又怎么可能豁出命去和叛军作战?

甚至,又怎么能够把我救出来呢?

所以,在他一句句「她只是个小女孩」、「她比你弱小的多」、「她没有你这样的能力」中,我都选择了退让。

可是,心,是会痛的啊。

13

在这样一次次的心痛中,那一丝本就是感激多过喜欢的心动,终于平息了。

我很庆幸,发现爱的人不值得以后,还能放得下。

沈晏的哭声始终没有停止。

「听颜,你想回家吗?

「我是说——回凤鸣寨!」

我浑身一抖。

沈晏看到我的反应,轻轻背起了我。

他说,要送我回家。

可是我知道,山高路远,我注定是撑不到回去了。

「沈晏……你听。」

他声音哽咽,「什么?」

「歌声。

「那是,我娘亲最喜欢唱的歌。」

我趴在他的背上,越来越困倦,却始终不敢沉沉睡去。

耳边充斥着的,都是族人们悲戚的求救声。

「沈将军——」

「嗯。」

「你会好好保护百姓吗?」

「会!」

「那……就好……

「不要再多几个凤鸣寨了……」

绑在我手腕上的铃铛,一颤一颤,撞击出了声声脆响。

这样熟悉的铃铛声响,好似把我拽回到了那个安静祥和的小山寨。

那时候,我和同族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围着族长婆婆让她讲故事。

爹和叔伯们拿着锄头在远处挥汗如雨。

娘和婶婶们坐在高高的槐树下,测算着什么时候会刮风,下雨。

哥哥姐姐们养的大黄狗在我们脚边跑来跑去。

一阵阵的笑声,包裹着整个寨子。

婆婆拐杖上的铃铛,也是这样一颤一颤,那声响,随着她的故事一起传进了孩子们的耳朵。

那是家啊……

我,终于要回去了。

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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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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