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看着他丧气的脸庞,将钱塞在他手中,嗔怪他:“小气鬼,我就开个玩笑而已,谁稀罕你这点钱,你送我,姑娘都要考虑要不要呢!”
学文又苦笑了笑,将手中的一百八十块分作了两半,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车票,放在一起,另外一半赛回她手中,说:“你说的,见面分一半,我得走了,下午一点的车!”
白露没再说话,瞥了眼他手中的车票,又轻轻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眼,忽然悠悠的叹了口气,学文有点奇怪的问:“你叹息什么?”
白露轻声说:“咱两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的,这就要分别了,突然有点难受。这次一别,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呢!”
学文也叹了口气,但为了冲动这种伤感的气氛,笑说:“你不说过你家地址在平凉的白家湾么?等以后我发达了,有时间就去找你玩,反正左右也不过五六百公里路。”
“你说话算数么?”白露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
学文随口一说,不想她就认了真,他不忍心看她有点忧伤的眼神,一字字说:“算数!”
两人一直沉默着,过了一会,白露站起身说:“站过来!”
“干嘛?”
白露轻轻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耳畔轻声说:“我等着你!”
学文还没有回过神,白露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她手里紧紧捏着那九十块纸币,仿佛捏着一个不会碎裂的希望。他长久的望着她消失的街角,却并没有追出去,心中油然而生一句诗:相碰何必曾相识。
经过四十个小时绿皮车的颠簸,学文终于回到了故乡。
一下火车,他瞬间呆住了,小城上空笼罩着一层灰尘,像是每年沙尘暴来时的样子,城里处处都是一片黄尘,连渭水也是和书里黄河一样的颜色。
到处是打桩机轰鸣的声音,原来的古建街道,城墙衙门全被拆的点滴不剩,冀城除了灰尘瓦泥就是石头钢筋。
但现在还不是春季起沙暴的时节。
学文站在街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如废墟一般的城市。
破旧的供销社大楼钢筋在外面露着,窗外像是被炮轰过一样,到处都是窟窿。
这一副景象此后长久的留在了学文的脑中:
一个孤独而褴褛的少年,手里提着蛇皮袋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如废墟一般的城市。
他的身后是坍塌的大楼,倒下的绿树。歪歪扭扭的青砖城墙。
学文的眼前,是两千七百年坍塌的古城。
学文回到故土的时候,小城的春天刚刚来临。
枯黄的柳枝上开始冒出新芽,天门山下的雪也开始悄悄融化。
短短的半个月,小城仿佛换了一层面貌,到处是轰鸣的推土机,挖掘机,美丽的小河被泥土瓦石填平,古旧的长街,私塾的孔庙,苍松的古柏,清冷的湖面,一夜之间仿佛忽然都消失了,庄严雄厚的古城墙和鼓楼挖成一截一截的土堆,房子大的石头堆在路中间,拆下来的水泥墩子上钢筋遒劲的伸向天空,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忿。
坎坷不平,尘土飞扬的泥路上,行人带着口罩,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的前行。
学文背着包站在庄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如废墟一般的村子。
原先整齐划一的的青砖瓦房,龙岩寺,观音庙 九曲回肠的小桥流水,村头两排千年的古柏都不知了去向。地上碎瓦片,树皮,木桩,瓦罐,塑料纸铺成废墟延伸向山角。
这正是两千零二年的春天,这座有着两千七百年郡县制的小城,全城开始拆迁大修大建,旧城改造。
学文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认出回家的路,到了家里,看着他爹和志武喜气洋洋的笑脸,才知道他爷爷留下的老房拆迁款七万八已经批了下来,家里的四亩自留地也因为修高速公路,赔了六万四。
父子两拿着近十五万的巨款,连门都不敢出,一天就呆在房子里,生怕那个贼会惦记上这笔巨款。
魏新民父子三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过一会魏新民就会从箱子里拿出一叠钱,蘸着唾沫点一会,放回去,过一会又拿出一叠,点一会又放回去。
学文看着他父亲财迷的样子,不由有点失笑。
是啊,这是多么大的一笔巨款,在两千零二年的冀城,他们家庭收入就算一年勤勤恳恳的干,也不过一万来块的收入,城里一套一百平的家属楼也不过六七万,牛肉面一碗一块八,还是大碗,肉夹馍一块三。他自己勤勤恳恳出外打工一年,也不过一万块。
魏新民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志武,谆谆的嘱咐,明儿你回学校去,旷了一星期课了,也该抓紧一点,六月份还要文理分班考试呢,考不好仔细你的皮。
“你哥哥既然回来呢,咱们明儿就动手,把这老房子拆了,木料瓦块运到新院里去,修新房子还用的上,可不能浪费呢!”
学文忙叫道:“等等,什么拆房子修新院的!你说清楚一点。”
魏志武将他拉了出来,指着拐角处一个四十厘米的拆字,“咱们这老院半个月就得拆掉,这是村上的最后期限,你回来的时候没见到村里基本都已拆倒了吗?咱们家劳力少,父亲本来想让我请假两周帮他一起拆的,幸好你回来呢。”
“到底怎么回事?”学文还是一头雾水,没听清个所以然。
魏新民慢慢给儿子解释,“咱们老家这里以后就是风景区,会把渭水引进来,弄成一个象形的湖,湖边种满柳树,里面放上荷花和水,村上给咱新划了院,在天门山脚下,拨下来的拆迁款也是用来修新院的,老一辈子不敢想的小洋楼,就要在我们这辈子人手中实现呢!你不知道城里人有多羡慕咱们哩!”
学文终于听明白了意思,却并没有和他父亲一样感到由衷的欢喜,他是个感性的人,一想到住了快二十年的房子就要被拆成废墟,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最后心底的依存都不在呢。他轻轻的摸着开房的土墙皮,看着写满幼稚的铅笔字的木窗,母亲曾坐在这扇窗户的炕沿上,将他抱在怀里,外面大雪纷飞,房子里却温暖如春,母亲轻声吟唱着: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