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多年不联系的朋友,最怕的就是旧友突然的问候,魏新民知道,张平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而且要村民众筹办股份制的厂子,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谁知道,天晚的时候,陈敏仁就叫他去了村委,给了他联系地址和电话。还说:“事情我已经跟张平讲清楚了,他没答应,但也说等你过去详谈。地址在西安,你看看,趁热打铁尽快动身,事情凉了就不好办了。”
魏新民看了看,他知道这是一件棘手的事。回去安排好家里,给志武说了出差让自己做饭的事,然后买了张夜里三点的火车票,到的时候刚好是早晨。他有大把的时间去磨这个曾经的故友。
陈村长之所以选中他,就是看重他们两的关系,在二十多年前,他们都还没有结婚的时候,那时候还在上天下地的造梯田。
张平是北京的父母上山下乡,插队到天水市这一块,张平十六岁就被分到了冀城的南关大队。
刚一开始,有点羞涩的张平就跟在魏新民后面,捞着个铁锨,没事在后面乱晃,被生产队长看见后,劈头盖脸一顿骂,然后关在猪圈里和猪住了两天。出来后的张平几乎没了人样,臭烘烘一副人见人嫌的样子。
是魏新民冒着被生产队批斗的风险,给他洗干净,弄了一身衣服,然后带着他去了时任大队书记的陈校长家——也是陈敏仁的父亲。南关内最有威望的男人。
陈校长磕着烟灰,吩咐老婆给张平偷偷炒了一碗鸡蛋。这个城里来的娇生惯养的后生根本习惯不了,黄土高原上高强度的劳作很快就能将他青春的激情彻底磨灭。
陈校长靠着自己的威望,在村小学给他谋了一份兼任老师的工作。
在那个年代,学校几乎不需要做什么,戴着眼镜的张平逃离了暂时的劳作,得以全神贯注的读书学习。用陈校长的话说就是:这后生是读书的料,不能在咱这渭水原上给埋没了。
放开高考后,张平并没有和电视上报纸上一样的很快考上学校。但在八二年集体劳动,户户分田责任制后,他回了北京。
在陈校长还在世的那几年,张平几乎每年都会特意从北京赶过来,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和新鲜的玩意,来拜访问候这个他曾经的恩人。
可是陈校长故去后,这个后生便也断了音讯。
从外出打工人偶尔的闲谈中,才知道他进了商海,从事日化副食的产业。
魏新民一下火车,早饭都没吃,直接坐上公交车去了张平的办公室。他生怕自己去迟了,见不到张平。
办公室在一栋十七层高的楼上,可以眺望远处的巍峨的城墙。
魏新民报了来意,秘书让他等候,说了句:“总经理在开早会,您先等一会。”
这个早会从七点一直开到九点。魏新民再也坐不住,不断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他心里七上八下,心中猜测这个现在的张总经理架子大了,至于还会不会再认他这个旧时的朋友,实在不好说。
就在魏新民忐忑不安时,身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魏新民吓了一跳,回头时见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中年人。
他长大嘴看了好半晌,影影乎乎在那张脸上找到了曾经的痕迹。
张平微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不认识了?”他摘下眼镜,笑道:“这样看起来是不是熟悉一点?”
魏新民终于点了点头,他很快说明了来意。
张平依然微笑着说:“不急,不急,先喝杯茶,我再跟你详谈。”他将魏新民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先摆出一丝难看,说:“你说的事……唉……难办!”
魏新民紧张的站了起来问:“怎么呢,真不好办么?”
“不是好不好办的问题,是这事我没办法给你解决。我是日化的总代销,只负责给超市提供商品,而且,开罐头厂做罐头,要经过国家食品局卫生局的认证,这才是最主要的拦路虎,食品和卫生都要经过一层层的论证,至于开场的器械,我都能帮你找到代销商,但我担心的是我给你买回去,怕是坑了你们村,对不起当初陈校长对我的栽培。”
魏新民颓然坐了下来,他和陈敏仁虽然都有一颗创业致富的心,可在开厂这方面,谁也没有一丝的经验,一个是老农民,终年在土里刨吃的,一个是手艺人,在工地上找吃活。他们算来算去,却把最主要的这一项没算进去。
魏新民迟疑着问:“那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有!”张平很肯定的说。
魏新民兴奋的站了起来,张平忙按住他坐下,说:“开食品厂需要生产资质,这个东西不是办不下来,而是那一整套的生产线需要国企那样的级别才能做,说白了,就是咱们没那个资金实力,明白了没?”
魏新民咬着嘴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的时候怀着一腔巨大的热情,可是很快叫被浇灭在这十七层的高楼楼顶。
张平看着他失意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毕竟是这个年轻人,曾在过去艰难的岁月里帮助过他。现在他们求上了门,自己又怎能让他失望。
张平斟了一杯茶,端在他眼前,轻声说:“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你和你们村长能不能听进去。”
“啥建议?”魏新民兀自升起了一线希望。
“我有个朋友是做外贸的,在中东和伊朗那一块跑,那边天气炎热,咱们西北这边做的凉鞋在那边很畅销,这项目本来我想给我亲戚弄的,可是你们求上了门。我不能让你好哥们空手而归。”
“凉鞋?是不是塑料的那种?咱们哪有那实力弄那个?”魏新民打断了他。
张平苦着脸一笑,“你忘记了?咱们黄土高原上就是种小麦的!”
“那跟麦子有什么关系么,麦秸秆又不能做塑料。”魏新民又打断了他。
张平苦笑:“你听我说完行么?别急着打断。”
“好吧!”
“你记得么,每天秋收的时候,那时候村里的媳妇婆子都把麦秆的最上面一截子摘下来,在水里泡一周,然后用扯下来的麻和棉花交缠在一起。”
“你说的是麻鞋么?我还以为你说的啥里,那东西早都绝迹了,现在社会开放了,不行时了,没人做那个东西呢。”
张平笑:“所以我说么,你们守着金山银山不知道开发,你知道这一双鞋子在中东那边卖多少钱吗?”
“多钱?还能上天了不成?”魏新民不以为然。
张平比出了一张手,又加了两个手指。
“十二块?也不多么,这一个媳妇子做出来得五六天了,不值当!”魏新民撇撇嘴。
“我说的美金!”张平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