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伟尴尬的笑了笑，放下孩子，抽出一包烟，递了一根给志武，又给自己点上。志武接了过来，沉默的一口一口吐着烟圈。
他像个古旧的农民一样蹲在地上，皱着眉，随口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王秋伟有点疼惜的看着志武，以前白净的脸上早已是黑中带红的肤色，那是骄阳下风吹日晒的结果，每个黄土高原上的劳苦人都有同样的肤色，同样苦大仇深的神色。
他也学志武蹲在了地上，轻声问：“这半年过的咋样？”
志武嘿的一声，‘就那样呗，能咋样，你呢？听说厂子药铺都开起了来呢？’
王秋伟淡淡的嗯了一声，他不知道怎么接志武的话，仿佛半年不见，以前朋友间的那种默契完全不再呢，成熟的大人之间是那种陌生的尴尬感。
王秋伟沉默着，志武却说：“我听我爸说：你来找我几次呢，这半年出去挣了点，钱在书包里，我去给你拿！”说着就站起了身。
王秋伟一把拉住了他，他已经理解了为什么志武的神色是如此冷漠，志武把他这几次来找他的意思完全理解成催债呢。
志武诧异了看了一眼，问：“咋？”
“走吧，出去说！”王秋伟见院子里人多，拉了志武出门。两人走出许久，在象山湖边的白玉雕石旁坐下。
王秋伟先发问：“你以为我找你几次，是为了跟你催债来呢？”
志武没说话，给他来了个默认。
王秋伟抓起一个石头，狠狠的扔在湖里，轻声骂道：“我老婆不了解我，我父亲不了解我，我特娘都不在乎，可现在连你都不了解我，咱们二十多年朋友的交情，算是白忙乎呢。”
志武问他：“那你说说，你三番五次的找我，到底是为啥？”
王秋伟又点起了根烟，徐徐吐出口烟圈：“老子看你过的造孽，想拉扯你一把！那二十万块，我打心底就没打算跟你要，你以为我借给你哥，是想投资挣钱来着？”
“我特么是看你的面子上给的，你哥和我无亲无故，以前也没有交集，我为啥要帮他办厂？还特娘不是看你面子。”
志武沉默着没说话，他知道王秋伟说的话都是实情，尤其是现在越说越激动的情况下。
“妈的，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在那蹲着给我脸色看，唉，要不是为了以前的这交情，我真想一脚把你踹下湖去喂王八！”
志武依然没有说话，虽然耳朵里都是脏话，可他的心里却觉的暖暖的，是的，至少在这世间，有一个亲切的朋友在关心着他，爱护着他，关注着他命运的浮沉，他怎么能拒绝这一份友谊的暖流呢？
终于，志武轻轻问：“怎么呢？你也想资助我二十万办厂？”
王秋伟突然痛苦的摇了摇头，“要是没结婚，别说二十万，就是二百万，你有办厂的意思，我也给你去银行借了来，可是现在，财政大权被我老婆管着，钱卡的死死的，我没办法给你掏出来。”
“那你说这些有吊用？”志武用了一个从南方工友口中听来的词汇。
“我是这么想的，本来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就是想让你做我的产品经理，那时候厂子刚弄起来，你又读过书，咱们双剑合璧，肯定办的红红火火，但你去了工地，素蓉已经找了她家亲戚，我也不能再辞退。让你去当药厂工人实在辱没了你。我意思你去做个采购商，和我以前一样，漫山遍野，四湾八乡的到处跑，我这里面包车现成的，你收购药材来，我给你提成算，总比你上工地好多呢。”
志武咬着牙，思考了下，问：“那启动的资金呢？我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呢，手头只有几千块，还得养两个侄子，收药动不动几万几万，从哪里来钱？”
“钱的事你别操心，我给下面的渠道商打个招呼，先欠着。药到了先给你结钱，这样捣几次就出来呢。”
“行，什么时候行动？”志武微笑了起来，由衷的在心里感谢这个小时的玩伴。
“明天吧，你今天累了，先歇一会，睡个好觉，明天我先找人教你练车。别把车给我开沟里去呢！”王秋伟终于拿出来自己做领导的气势，在志武肩膀上拍了拍，用勉励的口气说：“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
“耙耳朵！”志武笑着嘲讽了他一句，这又是他从四川工友处学来的，讽刺王秋伟惧内怕老婆。
王秋伟似乎听懂了，叹息着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留下志武还在湖边愣神，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他老婆，王秋伟总是摇头叹息。
生活温暖的曙光仿佛又照向这个饱经磨难的小院子。
志武每天起的很早就去练车，学会之后就到处跑，学着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扯皮，为了一斤半两费半天唾沫，计较秤砣的旺盛沉坠。王秋伟并没有食言，每一笔药材拉进厂子时，回去财务部就能结清他的工钱。
志武细细算过，确实比市面上要高出一两毛。有了金钱的动力，志武越发跑的勤快，每天回家，他都会给孩子买一堆零食酸奶，虽然魏新民总是责怪他喂坏了孩子肚子。却也不劝阻他。
孩子的笑脸总能让他的疲倦一扫而光，在晚霞映照的黄昏，他总带着孩子，吹着温柔的晚风，去逗公园里的宠物狗。
他的生活温暖幸福而充实。
这样的好日子整整持续了十个多月。
当孩子在初春的嫩芽刚冒出时，已经学着会跑的时候，志武突然被吕董事长叫进了办公室。
董事长就是吕素蓉，经年不见的她早已全面接管了王家的产业，身上是干练的休闲西装，头发挽成马尾。脸上的神色完完全全就是精炼的商人模样，早已没一丝一毫学生时代的青涩。
在工人偶尔的闲谈间，志武经常听工人谈起董事长，也知道董事长是吕素蓉。但在王秋伟婚礼上见过一面，有过不悦的经历后，便再也没照过面，两人都是刻意保持距离。
志武很少在工厂呆，每次办完事都是匆匆的走，也很少去药铺，在村子里也是捡着小路走。王家的别墅在村东头，他们借宿的陈家在村西，平时根本见不到。
这一对初中时的同学，就这样，在董事长秘书特意的‘邀约下’在工厂最高的办公楼大厅，彼此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