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民冲到天门山脚下时，正见到乡民携老扶幼，踩着滑溜的泥水从山道上连扑带滚的下来。大雨中不时有小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咒骂声，还有家长呼儿唤女声。
天门山上山的路本来就是一条板车宽，此时已经下来，又走散的女人有几个见男人孩子失散，又争着往上爬。狭窄的山道上瞬间就挤成了一团。
魏新民忙跑上去，拉住情绪已经失控哭喊的妇女。他就近组织了几个青壮年劳力，大声喊着让他们把山下的大石头块和砖头背上来，铺在泥泞的山道上。
他大声的呼和吼叫指挥声中，人群终于恢复了秩序。小陈正合适宜的拿来了广播，魏新民将喇叭开到最大，对着高山的沟壑里喊：“山上的村民注意点，路天滑先别下山，找个避雨平缓的地方呆着，等着雨晴！”
但很快广播声就淹没在雨声中。魏新民喊的声嘶力竭，依然不见有什么效果。他这么忙活了半个钟头，山道大部分人流都已经下来，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滚的跟个泥猪一样，但好歹是安全呢。
这么大的暴雨在黄土高原上总是伴随着滑坡，黄图的垂直性好，一旦被冲开个口子，那半面的沟壑悬崖就岌岌可危。
雨势已经缓和了下来。人流已已经稀稀落落，半天不见一个人，魏新民见陈敏仁和王佛定依然没有下来。心中担心，他想叫几个年轻人上去，又怕真遇到滑坡，那责任自己担待不起。
于是借了顶草帽，折了个树枝，一挪一拐的往山顶走去。
王佛定的梯田较高，陈敏仁为了便于指挥，拣了山高视野好的地方。这样踟躇爬了许久，终于见到陈敏仁坐在路边的田坎子上。身后似乎还背着一个人。泥水从两人的脚下哗哗的流过。
陈敏仁看到他，一下子兴奋的叫了起来，“新民，新民，这里，这边！快！”
魏新民也是一阵兴奋，手脚并用几下子就攀了上去。
走到近前才看到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仔细看时才看清是王佛定的母亲，刚才还在和自己啦家常。但此时两人都是用尽了力气，王母脸色苍白，看到他就说：“我儿子……我儿子佛定见到没有？”说两句就喘息一声。
魏新民还没说话，陈敏仁立刻接口说：“已经下山去呢，就是你儿子让我来背你下山的，我说两遍呢，你怎么不信呢？”陈敏仁一边说一边眼神往山上示意，又用嘴努力努山嘴。
魏新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村长怕老人担心，示意自己去上山再找找，王佛定估计在那一块。那边馒头嘴上有个水池，正好是挑水的好地方。
魏新民努力的朝老人脸上笑了笑，说了句：“我早看到了，佛定已经回家呢！”
王母苍白的脸上立刻舒展了开来。显然儿子的安危是她心头的大事。魏新民本来在心里打算背王母下山的。但村长这么一努嘴，他就知道他一定得找到人。
魏新民将树枝分了一根给村长，说了句：“你们先下去吧，还有几个村民，我再上去找找看！”
陈敏仁点了点头，将王母背了起来，他低下头的瞬间，魏新民突然看到有一滴眼泪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流出来。他清晰的看到是眼泪，不是雨水，也不是汗水。
魏新民心里有点点不安，村长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佛定的结局。
走上云雾缭绕的山涧时，他的不安终于迎来了沉重的现实。
王佛定匍匐在地上，嘴角到处是冒出来的血，他的身子还是温热的，一双眼睛瞪的和牛一样大，仿佛死的很不甘心。
旁边是碎了的塑料水桶，扁担的尖头从他的肚子里刺了出去，从背上斜穿出来，魏新民抬起头，看着眼前高三十多米的悬崖，悬崖上伸出来的一棵老杏树上挂着一只水桶。
他是从上面担水时失脚掉下来的。
这个憨厚勤快的青年也许是想冒着雨多挑两担水，可他的勤快却害了自己。
魏新民只觉的自己的眼角有点潮湿，胸腔里难受的吸不上气。
多么好的一个青年啊，在生命之花刚刚盛开就被残酷的摧折。
他俯下身，将带血的扁担抽了出来，将佛定的身子绑在了背上，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下挪。
佛定的丧礼办的很简单，只用了三天就埋入了黄土。
这个半辈子面朝黄土的青年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黄土。
唢呐声凄凉的吹起来时，魏新民看见自己的儿子学文崩溃的大哭。是啊，良友先逝，还未经人事的青年，又怎能看得穿生离死别。
在丧礼办完后村委的追责大会上。
魏新民提出了辞职，虽然他已经人道主义的给佛定的丧礼捐助了五千块钱。但依然抵不住煎熬的内愧于心。他始终认为，退耕还林是由自己负责操办的，自己就该担上主责。何况他私自给佛定多发苗圃，这是佛定死亡的主因。
假如当时自己不好心的多此一举，这勤劳的青年也许早早就浇完了树苗，根本等不到暴雨的来临。
陈敏仁自己也做了检讨。检讨自己的专横独断，不该在已经得到准确的天气预报时，依然我行我素，让乡民上山种树。
村委会接受了魏新民的辞呈。这个忧郁的中年人终于带着伤感离开了他工作十几年的地方。
他搬东西时强撑出来的笑容，让每个人都看的不忍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日子总会向前，苦难总会过去。
这一场大雨将刚种上的果苗和枣苗的根子浇了个透。此后的岁月中，它们将茁壮的成长，反哺当初冒着雨留着血种下心血的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