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顶着一路好奇和打量的眼神,戚承锐到独立军报了到。
他这次从凉城调回来,除了升了一级成了大校,带领一个旅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职务,就是之前他给顾明朝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的——中路军作战总指挥。
按照军中惯例来说,这个职务不属于军衔和任何常规职务,只是战时特设。
同样也因为是特设,又显得格外重要,戚承锐当着一旅之长,但是在职务上,又直属司令部,归钟衍霆直接下辖。
这个中路军是之前驻扎在凉城的那一批,凉城在平江城偏西北的地方,当时戚承锐就是在那里当了四年的参谋长,因无人比他更熟悉凉城的情况了,军部特聘为中路军作战总指挥,指导凉城的北上救援战。
钟衍霆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签署了他的报道调令,随口问道:“操场去看看?”
戚承锐欣然点头。
操场上,还有正在训练中的战士在跑圈,另一边是实战演练的战士,叫喊声和充满了荷尔蒙的味道交杂在一起用来,戚承锐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却被钟衍霆看见了,嘲弄道:“好歹也是当了这么多年兵,还没治好你那一身矫情的洁癖吗大少爷?”
戚承锐把手揣在兜里,用实际行动拒绝了钟衍霆跟他对练一番的邀请,反唇相讥:“钟大少爷叫谁呢?”
钟衍霆不接话,反而打趣的问道:“昨天晚上吃的好吗?”
戚承锐淡淡的回了句:“饭菜倒是可口,可惜了,就是吃到一半有金子,咯牙。”
钟衍霆心领神会的跟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失笑。
王奎吃相确实太难看了点,看着那么一张脸,哪里能下饭啊。
钟衍霆带着戚承锐参观一周,听他感叹道:“果然还是亲爹对儿子好啊,你看看你这独立军中的设备,这环境,我那会儿可是一天一封电报的往军部打,才换来凉城可怜的那么一丁点儿新式军备。”
钟衍霆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斜觑着戚承锐道:“亲爹好,那你倒是回你爹那去啊。”
戚承锐不说话了,冷漠的瞥了他一眼,呛了一句:“天水的阴雨很有意境吧。”
钟衍霆皮笑肉不笑的反唇相讥:“凉城的沙子好吃吗?”
两人冷漠的对视了一会儿,低声笑了。
钟衍霆拍拍他的肩,下巴一点,指向操场中正在训练的战士们,叹道:“现在局势不明,平江也是越来越乱了啊。”
他又打量似的看了一眼戚承锐,咂舌道:“老头子们还为着现在平江军内部斗争不修的事特地把你调回来,我可是听老爷子说了啊,这次事情完成的好,就让你来做独立军的参长呢。”
戚承锐似乎一直是上扬的唇角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微笑,但他眼睛却是一派无波的平静道:“这就棘手了?”
钟衍霆笑着,语气却是认真:“这种平息内乱的事,你戚大少爷肯定拿手。”
戚承锐嘴角常年不退的笑意都淡了些,完全接收到了钟衍霆对他的揶揄。
两广地区鱼龙混杂,军阀、国民政府、西洋人的租界,正在蓬勃发展的民商,学生等等,就算是就全国而言,其内乱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
戚承锐在父亲身边长大,从小就见多了这种军队内部的纷争,所以钟衍霆才说他干这种事情拿手。
戚承锐淡淡的沿着操场踱步,眼睛虽然看着对练的士兵,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你知道你这独立军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钟衍霆不答,反问道:“说说看?”
戚承锐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空有兰国式军队的编制外壳,抱着一堆引进回来的先进设备,却没有他们的军魂。”
他眼神意味深长:“两项中和,本来就需要在二者间做一个高低抉择,完全五五分的策略在这里并不现实,只会融合成毫无特色的杂牌货,这不应该是这支军队最终的成效。”
钟衍霆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又复大笑,他少有的笑的肩膀都在耸动,问道:“那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呢?”
钟衍霆不得不承认,戚承锐这番话,太过一针见血了,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隐忧。
“开军学吧。”戚承锐淡淡的说,“他们大多数文化水平低,你现在要跟他们讲军人意志,军心军魂,让他们理解这样一支队伍的最终内核是什么,很难,最需要的是给他们打好根基。”
钟衍霆沉着脸摇头:“太慢了。”
戚承锐清润的眼神又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那就内外双管齐下,内里打基础的同时,外面下点猛药。”
他又掸了掸肩上肉眼看不见的灰尘,兴味的说:“这可就是你的专长了。”
钟衍霆突然一惊,狭长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又马上归于平静。
他听见戚承锐慢条斯理的说:“钟大军长应该最知道,让一支军队的军心最快凝聚起来的方式是什么,对吧?”
钟衍霆垂下眼眸,还能是什么?
打仗!
又或者是说……在外力冲击下一致对外的决心。
戚承锐眉头轻轻挑起,就显得他格外清俊温润的眉眼带上了一起锋锐,终于有了点人如其名的意思:“看来你是知道了。”
他眼神又望向独立军之外,天空的另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应对各军的内乱,也是同样的道理。”
钟衍霆笑了起来,指着戚承锐乐不可支:“真的是一只千年狐狸,你爸那个暴脾气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的。”
戚承锐嘴角一扯:“我爸可不会生孩子。”
军靴走动的声音靠近,戚承锐的副官恭敬的说:“参谋长,督军有请。”
两人的动作均是一顿,戚承锐眼神在副官身上一扫,平静道:“该改口了。”然后转身便离开了,只是留下个背影给钟衍霆挥手全是告辞。
钟衍霆看着操场上热情似火的练兵声音,眼中异彩连连。
虽然几年前就见识过戚承锐的本事了,现在再复相见,依旧很是惊艳啊。
这么损的方法,自己以前可是没想过。
又或者是说,想过了,但却没有更好的方法来执行。
钟衍霆低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