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定远侯如此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在这里挖掘人工湖,居然只是为了饲养他那两条从苦海幽州而来的螣蛇?”
随着我与这些劳工们的闲聊,我愈发的发现,我和倩兮的孩子,这位所谓的“小侯爷”,是个何等残暴荒唐、恶贯满盈的统治者。
只怕就算是桀燕的暴君刘守光,与他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被我这么一问,几名劳工欲哭无泪的叹息道:
“唉……”
“你以为定远侯修建这人工湖,能有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吗?”
“这耗尽了延城百姓无数血汗,累死了一批又一批男丁挖掘出来的深坑,不过是人家定远侯用来赏玩螣蛇的观景池罢了……”
“咱们百姓累死累活,没日没夜的埋头苦干,不过就是为了供小侯爷无聊消遣的!”
“唉!”
“可他倒是高兴了,却不知这豢养他两条小蛇的观景池底,埋藏着多少男儿的血肉和枯骨啊……”
说到这里,其中一个劳工忽然愤怒的挥起锄头,朝着地上顺手刨了两下。
他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刨了刨,居然就从这泥泞的土壤之中,抛出了一根枯黄断裂的大腿骨。
旁边另一个劳工随手一挖,竟然挖出了一颗腐烂的人头。
这莲花池的湖底,竟是处处埋葬着尸骸!
“这、这些难道都是……?”
我惊骇万分的问道。
劳工们苦笑着叹息道:
“不错,这些都是延城百姓的残骸。”
“他们要么活生生累死在工地上,要么没有按时完成任务,被定远侯的爪牙们就地砍头……”
“都说延城十万男丁,有九万都埋葬在这深坑之下!”
“可见这人工湖,挖的是何等的惨烈、悲壮!”
听到这里,我一双拳头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
内心又是愤怒、又是愧疚!
是我教子无方!
如果当初,我没有去追老爹。
如果当初,在定远侯府燃起大火的时候,我选择留下来,承担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好好教育我的儿子……
那么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恶果?
就没有今天这个残暴不仁,凌虐百姓的小侯爷?
想到这里,再望向眼前这些被欺压到直不起腰来的朴实汉子,我的内疚之情无以复加。
我忍不住朝着他们深深鞠躬,诚恳说道:
“实在是对不住诸位大哥!”
“定远之所以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我当年犯下的错误!”
“是我做事不计后果。”
“是我教子无方!”
“定远百姓的伤亡,我责无旁贷!”
“还请诸位放心,这一次我返回定远,一定会尽我所能,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
“就算人死不能复生,无法复活因为挖掘这人工湖而伤亡的百姓,我也绝不会让这定远侯继续为非作歹,再对百姓们祸害下去!”
此言说罢,这几名劳工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一脸的无法理解。
沉默良久,其中一人才忍不住问道:
“兄台……”
“你究竟是何人?”
“这定远如今的情景,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为何要承担这些责任?”
我长叹一声,悠悠说道:
“实不相瞒。”
“我便是当年的第一任定远侯!”
“也是如今这位小侯爷的亲生父亲!”
“如今定远这番境遇,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此言说罢,我垂手站定,就等着这些劳工们对我羞辱谩骂,尽情发泄。
可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却让我意想不到。
他们非但没有指责我,谩骂我,反倒对着我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哈……”
“兄弟们,这人疯了。”
“居然自称是第一任定远侯!”
“还说现在的小侯爷,是他的儿子!”
“小侯爷如今年逾四十,这人却看起来三十岁都不到,如何能当他的父亲?”
“哈哈哈……”
狂笑声中,其中一名劳工的脑袋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我刚回头看去,只听“啪嗒”一声,这人的脑袋居然直接从肩膀上晃荡了下来,像个皮球一般,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见此情景,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愕然道:
“这怎么回事?”
那劳工却不慌不忙,淡定弯腰,一把将地上滚动的脑袋抱了起来,将脑袋捧在手上。
这脑袋在他的怀中居然还能挤眉弄眼,开口说话。
只听他张嘴说道:
“兄台,实在是对不住。”
“我笑的一时忘形,居然把头给笑掉了。”
“上个月没能完成任务,定远侯刚砍掉了我的脑袋,此时还不太结实。”
“笑的大了,难免掉头,见谅!见谅!”
听了这话,我再运转罡炁,定睛细看,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些所谓的“劳工”,一个个鬼气森然,腿下没脚,月光照来,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们哪里是活人?
分明是一群冤死的厉鬼!
原来是定远侯刚刚斩杀的苦命劳工,心存怨念,在这深坑之中凝成了厉鬼,三更半夜,趁着夜黑风高,出来作祟!
我光顾着和他们打探消息,心里想的又都是我儿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时居然阴沟里翻船,没能看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聊了半天,竟然连自己和人聊,和鬼聊都没分清!
而就在我刚刚分清楚这群厉鬼的身份之时,背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们笑什么笑?”
“人家可没骗你们!”
“这人就是咱们定远第一代的定远侯!”
“昔年在大安山斩杀过石龙的!”
“四十年前,老夫跟着周阳五将军行军作战,亲眼见过他!”
“只是不知道老侯爷过了四十年,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就像丝毫没有变老似的!”
我闻声回头,只见这湖底泥泞的土壤之中,钻出来一副枯黄的骷髅。
这骷髅头大长着嘴巴,这番话便是从他的口中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