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这是谁?”他用脚拨了对方几下,见对方一动不动,立马紧张起来,“你们该不会把他——”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出口,只是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办?”直到程笑石发问,克林才停止磕牙,猛地打了个响指。
“程哥,麻烦你现在就去叫陈天放过来。”克林说,“我需要他当面对质。”
程笑石当即放下箱子朝另一头的陈天放家走去。
在等待期间,克林一直盯着那坑,沈慧春则一直看着克林。两人都不说话,只剩下竹林里竹象飞动时扇动翅膀的声音。
陈天放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狐疑和不安。他年纪和克林相仿,个子不高,长相普通。身上穿着土布衣裳,脚上是一双被灰尘遮住本来颜色的布鞋。克林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差不多也是这副打扮。
他瞟了一眼那坑,又看着克林:“克探长想问我罐子的事?”
“你不用紧张,”克林见他疑心重重,安慰说,“我就想打听一下,陈殿新上山那天,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陈天放稍稍放了些心,看了眼沈慧春说:“前几天沈姨一直在忙着殿新的事。因为都是本家,所以我和老婆就在他家帮忙做饭,接待参加丧礼的亲朋。下葬那天是我帮忙的最后一天,那天我主要负责在家帮着做饭。中途发现茄子没了,便打算去菜地摘点茄子,路过那片竹林时突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回头看时才发现是端公前一天埋进去的罐子。在这之前沈姨刚跟我说过赵丁宝死的事,我立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到埋罐子的地方去找,果然发现那个端公埋罐的坑已经被刨开了。我也没亲眼见谁刨,只想着可能是野狗刨开的。野狗鼻子灵,能闻着酒米味儿。”
“不,”程笑石插进话来,“我已经查明是人干的,只是故意伪装成被野狗刨开的样子。不过很不成功——看样子刨坑的人并不了解狗这种动物。”
“你不是那天遛鸵鸟的怪人吗?”看着眼前一脸正经严肃的程笑石,陈天放同样感到诧异。
“没错,”克林替程笑石回说,“他就是你们说的怪人程笑石——一个精通痕迹勘察的怪人。是我请他来的。”
陈天放耸耸肩,把目光从程笑石成熟显老的脸上移开,转而盯着那个土坑:“反正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除了你还有别人在这竹林附近出现过吗?”克林问。
“我想想,”陈天放开始转悠起来,很快便转向克林接着说,同时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方菜地,“我好像看到有个穿花布衣服的女人在地里。看样子五十多岁。会不会是她?”
“那是冯媒婆的菜地。”沈慧春脱口而出。
“媒婆?”克林重复了一句,感觉线索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是的,媒婆。”陈天放接过话说,“沈姨这么一提,细想起来倒还真有点像她。”
“她是哪里人?现在在哪儿?”程笑石问沈慧春。
沈慧春答:“她就是我们村的人,叫冯会英。她在哪儿不清楚,可能在家吧。”
“应该没有,”陈天放接过话,“今天早上我才路过她家,门关得死死的,还上了锁。”
“这人和你们家有关系吗?”克林问沈慧春。
“怎么没关系?”又是陈天放抢着回说,“凤霞就是她从中牵线介绍给路满江的,该死的老婆子为了钱啥缺德事都做。为了拆散殿新和凤霞,还出馊主意,假仁假义地想把一个死过丈夫的寡妇介绍给殿新,说什么寡妇长得跟凤霞一样水灵,算是弥补。你说这老婆子可恶不可恶?”
“是吗?”克林依旧看着沈慧春,似乎只有她点过头这话才作数。
一提到凤霞,沈慧春又想起死去的儿子,眼圈陡地就红了:“是的,就是她给路家说的媒。至于她说的那个寡妇,我们当场就拒绝了,但还是没能阻止她给路家说亲。”说着她看向陈天放,“虽然我也恨她,但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听说她是被赵丁宝逼着去给路家说亲的。赵丁宝是个无赖,她也不敢惹急了他。就算冯媒婆不答应,凭赵丁宝那混账,他还能找到张媒婆,李媒婆……”
“唉!”克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拍了拍旁边程笑石的肩膀,“咱们走吧,先回去再说。”
路上,克林自然而然地要去提程笑石手里的箱子,仿佛真把他当成了老人。程笑石敏捷地扭身一让,把手一推:“不必,这点东西我提得起。”
克林笑着摇摇头:“你何时才肯把你那一脸的毛刮干净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程笑石自顾自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是不喜欢刮胡子,我只是喜欢留这么长。”
克林又问:“你来时就这样?”
程笑石点了点头,一脚踢飞路边的一个石块,石块在坡上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一块还没开始抽穗的稻田里,矫健的身姿,老气的模样,看上去如个“老顽童”一般。
“他们说曾看到你对着石头傻笑,是真的吗?”
“这个我没回答的义务。”程笑石似乎生气了,他走到克林跟前,抓起他的手,把箱子放在他手上,“看来不能让你太闲。”
克林心里知道,自己还是错判了两人间的关系。为打破尴尬,克林掂了掂手里的箱子问:“你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宝贝呀?这么沉。”
“几个石膏模型。”程笑石答,“再有就是那个烟杆。这些都是河边的成果。至于墓地附近,脚印倒是挺多,但没发现有用的。”
“墓穴外的脚印都没用。”克林说,“下葬那天我也去了,墓室里没发现脚印,墓外即便有也被围观村民和抬棺人破坏了。”
“我在靠河的主路上发现了五个车辙,两对脚印,不知道会不会有凶手留下的。”
“但愿吧。”
“小心!”突然程笑石发现危险大喊一声。
克林本能地回头,只见背后的山坡上有人扔下一块大河卵石,眼见就要砸着自己,又来不及走开,身子本能地原地下蹲,石头从他头顶紧挨着头发擦过。
“谁?”程笑石朝那人大喊了一声。那人见偷袭失败,迅速从山坡另一面逃离。
“一定是之前跟踪过我的那个人。”惊魂甫定的克林把箱子递给程笑石,自己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程笑石迅速打开箱子,从中拿出一把小型弩,并将一根改造过的装有不明液体的细针管放入箭槽,然后向山坡的制高点跑去。
在山坡下,一个穿灰布衣服、扎着裤腿的男子在前面跑,克林则以轻捷的步伐翻转腾挪在后面追。
克林虽快,那男子却也不慢。程笑石俯卧在山坡上,眼看望山,瞄准——“咻”的一声,那男子突然回头看克林一眼,然后接着往前跑,但已经越跑越慢,最后身子失衡,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克林以为他是跑快了脚下不稳才摔的,加紧几步跑上去将他按在地上。
克林按得很紧,一点动弹的机会也不给,而男子也没有打算挣扎。这倒让克林有些奇怪了。
“不用使那么大劲,跑不了。”身后传来程笑石的声音。
克林回头,看到他手里的弩,又回头看了眼放弃挣扎的男子,松了手。
“没想到你还会这招啊,不错。”克林站起身拍了拍手。
“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研究大型野生动物?”程笑石取下扎在男子小腿肚上的注射器,“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这个留学回来的文化人身手也这么矫健。”
“学了两年泰拳防身,毕竟干我们这行难免会得罪人。”克林语气里有着三分谦虚,三分无奈,剩下的四分则是乐观主义者最擅长的自嘲。
程笑石收起弩,朝地上的男子撇了撇嘴:“怎么样,认识吗?”
克林摇头:“不认识。”
此时地上的男子眼睛微闭,奄奄一息。他的脖子上有颗大痣,长着先天性的兔唇。克林低下腰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反应。
“你是不是药量太足了?”克林问。
程笑石把手一摊:“没办法,这本来是给野猪准备的。”
“那现在怎么把他弄回去?关键是弄哪儿去?”
“嘘!”突然程笑石把手放在唇前,示意克林住声。
“怎么啦?”克林朝四周看了看。
“有人来了。快,先把人藏起来。”
两人背后是一片长条形的放荒地带,上面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蒿草。远处的草在摇动且向两人靠近,但听不到人说话。
“可以把人藏在蒿草里。”克林说着就要去拖已经昏睡过去的男子。
“可那人就在那片地里正朝我们的方向来呢。”
“相信我,没事。”克林嘴上说着话,手已经放到男子腋下开始往蒿草丛拖,“听说过一句话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程笑石也来不及顾虑这么多了,他一手提着箱子一手帮着克林把男子拖到草丛里。
放置妥当后,程笑石探出头往远处望去,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也依然听不到人的声音。
程笑石缩回头来,克林颇有些得意地说:“怎么样?那人走远了吧?”
“等一等!”
“又怎么了?”
“好像哪儿不对劲儿。”
“哪儿不对劲儿了?”克林说着在空中嗅了嗅,“嗯,有股臭味儿,跟死老鼠似的。”
“我不是说这个,”程笑石表情很严肃,“我们好像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什么意思?”
程笑石看了眼四周紧密环绕的蒿草,说:“我们能看到对方的蒿草动,那我们进来的时候岂不是他也会看见?”
“嘿!”不等克林反应过来,两人背后的蒿草突然分开一道叉,一个人猛地跳出来喊了一声,吓得两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克林更是手作拳势准备开打。
等到看清来人是包庆喜后,克林才疏拳为掌:“怎么是你?”
包庆喜说:“我也刚回来,见舅舅家里没人就出来找你了。想着你可能会去陈家,所以打算抄这条近道去找你,没想到半路上就碰着你了。”说着他看了眼程笑石——他认识程,所以并不惊讶,只是多盯了地上的男子几眼,“这是谁?”他用脚拨了对方几下,见对方一动不动,立马紧张起来,“你们该不会把他——”最后几个字他没说出口,只是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没有,”克林说,“这人半路上跟踪我们,想要偷袭本探长。结果让老程的麻醉剂放倒了。”说完还瞟了程笑石一眼。
包庆喜再次看向已经“睡”得跟头死猪似的男子,忽然眉头一皱,指着对方的脚问:“他的鞋呢?”
这时克、程二人才发现男子左脚光着,脚后跟还沾了不少泥。
“我说刚才咋闻着有点不对劲儿呢。原来是他的汗脚。”克林夸张地扇着鼻子。
“可能是刚才拖的时候在地上蹭掉了吧。”程笑石说着便走出草丛寻找。
果然,在离男子倒地处不远的地方程笑石找到了那只被蹭掉的布鞋。
“包子,赶紧给他穿上,太臭了!”克林看着程手中的鞋说。
包庆喜正打算拿鞋,程笑石却摆摆手,拍了拍身旁的箱子:“这只鞋我先留着吧。”
“对,是得留着。”克林看着箱子,想起了里面可供比对的石膏模型。
“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把他弄回去,”程笑石把鞋收进箱子后说,“看他这体格,药效可能撑不到天黑。”
“我有个办法,”包庆喜突然想到个主意,“谷二董家有个大板车,离这儿也不远,我去找他借来用用不就行了——”他看看两人,没人反对,接着说,“那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包庆喜办事也确实麻利,一阵风似的跑到谷家。谷二董听说要借车,一开始并不愿借,直到知道是克林要用,因为曾得过克的好处才勉强答应了。临走时包庆喜又顺手从一架风车上拖了几根旧麻袋一起带着。身后的谷二董则拄着拐靠在门口,一个劲嘱咐他,说运什么他不管,但不准再拿去放人肉疙瘩——他总喜欢这么称呼死人。包庆喜飞也似的拉着板车往前跑,却头也不回地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