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的气氛,因为铁驰山的这句话,变得越发凝重、微妙了。
尤其是崔巍和苏慕,不由对视一眼,听铁驰山这话,两人都是心底凉飕飕的,很显然,铁驰山已经在对四湖郡进行着无时无刻的监视。
唯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为什么苏慕一回来,铁驰山就知道!
“月湖邑邑长苏慕在此,见过都尉大人。”苏慕一直跟在崔巍身后不说话,此刻看这情况,就知道不适宜沉默下去,便主动上前向铁驰山行礼,自报家门。
“嘿嘿,原来你就是苏邑长。”铁驰山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苏慕,眼里光芒闪动。
苏慕恭敬地道:“是,下官正是月湖邑邑长苏慕。”
“嘿嘿,月湖邑邑长——据我所知,月湖邑现在神木已经死了,城也变成空城了。你这个当邑长的,可是难辞其咎啊。”
铁驰山面带微笑,但是眉眼间那藏都藏不住的凌厉杀气,无疑在预示着,他今天是来找麻烦的。
“是!”苏慕也不争辩,老实应着。事实上,他对此也无话可说。毕竟,一方有事,不管怎么说,地方父母官都是责无旁贷。
苏慕深悉这个道理,因此没有多做一言辩解。
铁驰山又道:“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应该赶快把事情上报到郡里,再由郡里上报到州里,最后上报给朝廷。但你却没有,而是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重地“哼”了一声,铁驰山脸色沉了下来:“你身为一邑之长,职责是代天子守国土,为百姓主持公道。但你,哼,主政期间,发生魔木灾变不说,居然无所作为,让神木枯萎,月湖邑陷落,沦为荒城,而你自己还不知所踪!苏慕,你可知罪?”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整个大堂里“嗡嗡”作响。
“这厮修为好生深厚!”林栎是识货的人,一看这架势,便知道铁驰山修为奇高。至于具体有多高,却是得亲自试试才知道。
而苏娉则是双手紧握,怒气蓬勃,要不是林栎及时抓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她几乎是要冲进去和铁驰山理论,质问他为什么对父亲不公平的指责。
“回禀都尉大人,苏慕知罪!”苏慕依旧没有做争辩,声音低沉地道。
铁驰山哼了一声:“知罪?那该当何罪啊?”
苏慕才要回答,崔巍却抢先道:“都尉大人教训得是,要说有罪,那首先有罪的,是我才对。”
“嗯?听过抢功的,可没听过抢罪的。崔郡令,你说说看,你犯了什么罪?”铁驰山一愣,冷笑道。
崔巍躬身道:“是!魔木之灾,虽然只发生在月湖邑,但其实说起来就是在四湖郡里,因此,我这个郡令难辞其咎。月湖城神木枯萎,城池荒废,百姓自行散离,这个消息,我也是在很晚的时候才知道,未能及时驰援解决这个问题,身为郡令,实在难辞其咎。”
“说得没错,这个事原本也要算你一份的。”铁驰山冷笑道。
苏慕则是愣了愣,吃惊地道:“崔郡令……”
崔巍没有搭理他,又继续道:“我的罪责就是这样,不过,我觉得苏邑长已经尽力了,他的罪责没有都尉大人说的那么重。”
这话等于当面驳斥铁驰山的面子,铁驰山一愣,旋即冷笑道:“是吗?那说来听听,我哪里错了。”
“下官不敢说都尉大人有错。下官只是陈述几个事实。”崔巍不急不缓地说道。
“说!”铁驰山的神色却是更加难看了,大堂之中的空气,更是凝固得像石头,要把人的肺活活塞满。
崔巍依旧是不慌不忙,“是!都尉大人,魔木之灾变来得突然,这点无法全盘怪苏邑长,不过,苏邑长却是尽力了,据我所知,月湖邑的魔木之所以绝迹,是苏邑长带着女儿,和一帮死士,豁命消灭的。可以说,苏邑长虽然没能表面魔木出现,却做了补救工作,并非无所作为——而这,也足以让他将功抵罪了。”
“哦?月湖邑的魔木是苏邑长消灭的?我怎么不知道呢?”铁驰山冷冷道。
崔巍道:“苏邑长待人以宽,律己以严。他觉得这是他该做的,所以并没有大肆宣传,下官也是刚得知的。”
苏慕不由吃惊看了崔巍一眼。他刚才可没说这个话,没想到崔巍为了帮他,竟然临场发挥,编出这么一套说辞来。
“是个很不错的由头,还有呢?”铁驰山神色不动,只是冷笑着问道。
崔巍继续道:“还有就是,说到月湖城的荒废——我前阵子赶去看过,发现那里确实没什么人,不过还有零星几个人不愿意搬走。从他们的口中,我听得出来,苏邑长治下的月湖邑,民风淳朴,百姓安乐。月湖城会荒废,全因神木枯萎。”
“我查过了典籍,神木枯萎这种事,并不是在月湖邑第一次发生,而是在历史上经常有的事。大汉国最近一次,是二十年前,在西滨州的澜沧邑里。有人说,这是天地灵气聚散不定,所产生的一种自然现象,人力无法规避。”
“而神木乃月湖邑人精神所系之处,它的枯萎是造成月湖邑百姓自行迁离的根源,不能全部怪罪苏邑长。”
“至于说苏邑长不知所踪,我想都尉大人是误会了。苏邑长在离开月湖邑之前,给我来了信件,说他将亲自来四湖郡向我述职,陈述月湖邑发生的一切。为了赶路,他选择绕道蛮域、圣兽邦和光明国行走,所以才有失踪的假象。”
说着,崔巍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恭敬地放到堂案上:“都尉大人,这是苏邑长离开月湖邑之前,由月湖邑驿站发来的信件,上面明确地说了,他要来四湖郡向我面陈月湖邑发生的一切,另外,上面也提到月湖邑发生魔木的过程,以及魔木已经被消灭的事。”
铁驰山没想到他居然随身亮出这么一个证据来,不由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拿起信件来,先看看封皮上面所加盖的驿站邮戳,再掏出里头的信件来,看了好片刻,这才把信件往桌子一放。
“好吧,就算苏邑长原来确实通知过你,但他为什么好端端的国内路线不走,非要绕道蛮域、圣兽邦、光明国呢?”
崔巍道:“都尉大人有所不知,四湖郡内地形复杂,如果走国内的话,费时很久,但要走国境外围,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是吗?那他怎么走了那么久,才到四湖郡呢?这段时间,都够你一个来回了。”铁驰山追问道。
崔巍说不上话来了,刚才见面时间仓促,他还没找苏慕了解这段时间都发生什么事呢。
苏慕缓缓道:“都尉大人,是这样的,我们本来想绕道走捷径,没想到,却在外头却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哦?什么事?”铁驰山追问道。
苏慕道:“我们在蛮域、圣兽邦、还有光明国,都碰到树怪,所以耽搁了。”
铁驰山不由眉头皱了起来:“那边也有魔木?”
虽然这三个邦国与大汉国接壤,虽然暗夜兵台在大汉国内部几乎能刺探到任何消息,但因为地域隔绝,国外之事,通常都要经过挺长一段时间才能被朝廷掌握,更遑论是百姓了。
因而,铁驰山并不知道,魔木之灾,已经在多国蔓延了。
苏慕点点头,道:“是的都尉大人,而且比我们大汉国严重多了。极大地耽搁了我们这一路来的进程。”
铁驰山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怪不得你了。”
“是的。这个无法怪苏邑长。苏邑长的本心,也是想赶快过来,只是路途难测被耽搁而已。”崔巍急忙说道。
苏慕道:“不管如何,月湖邑出现魔木,神木枯萎,月湖城荒废,这一切,身为邑长的我,都是责无旁贷。”
“苏邑长……”崔巍没想到努力开脱了半天,苏慕还是把责任揽到身上去,不由大感失望,旋即又道:“我这个做郡令的,同样责无旁贷,如果朝廷要责罚,请先责罚我。”
“哈哈!”铁驰山看了看苏慕,又看了看崔巍,突然发出一声大笑来:“我听说,你们两位私交很不错,看来果然不假。为了对方,都要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来。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铁驰山突然不说话了。
崔巍一愣,不解道:“都尉大人,不知说我们没想过什么?”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事儿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铁驰山缓缓地说道。
崔巍和苏慕不由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好片刻,崔巍才道:“我们不是很明白,请都尉大人示下。”
窗外的林栎和苏娉,也是愕然对视一眼,两人都感觉到,大堂内的气氛骤然变了,不再那么沉重,铁驰山的脸上的阴郁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笑意。
这厮想要干什么?
这时候,铁驰山霍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崔巍和苏慕面前,看了他们一眼,缓缓道:“也许,你们都已经尽力了。这事儿不能怪你们,得怪另外一个人。”
“什么人?”崔巍和苏慕都是心头一突,同时不安地问道。
铁驰山没有回答,而是饶有深意地看着苏慕二人,好会儿才笑道:“你们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