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女儿一开口就问了自己这么为难的问题，燕瑞生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是”字。
尽管心有愧疚，尽管知道她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婉婉没有呼吸，是自己亲自试探的，若说她还活着，自己第一个不相信！
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坐在自己的面前，那张和清儿一样的脸上，还带着我见犹怜的虚弱……
罢！罢！自己和清儿只有这一个孩子，诈尸也好，活过来也罢，只要她还在，自己就可以弥补以前的过错，不致后悔。
对上婉婉的脸，燕瑞生斩钉截铁道：“爹爹怎么会不相信你？你当然不是诈尸，是那群庸医误诊所致！还好你及时醒过来！”语气中透露的后怕一点儿也不假。
除了怀疑她是如何活过来的以外，燕瑞生几乎是欣喜若狂的。
婉婉是他和清儿唯一的女儿，得知燕婉不在的一刹那，自己仿佛跌入了冰冷的深渊。
还好老天爷又让她活了过来，没有把她从自己的身边夺走！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燕九在心里也有了几分了解。
显然她的爹爹是不相信她的，为什么又骗她呢？或许是因为有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吧！
刚刚的关心不是假的，愧疚也不是假的，至少现在，“爹爹”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她借机继续问到：“爹爹，我的头好痛，许多之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爹爹，您和婉婉说说好不好？”
演戏演的久了，撒娇的技术也是信手拈来，她不是没有扮演过别人的女儿，现在骗起人来简直就毫无压力。
燕瑞生从没有感受过这个小女儿的撒娇，一时受宠若惊，果然上当。
先是关心了她几句，接着在她的催促中，才渐渐和她说起她的事情，也借着这个机会，他再次回忆起他和亡妻的点点滴滴。
“你叫燕婉，是爹爹的宝贝女儿，你的娘亲是京城第一美人，名唤楚清儿，出身安国公府……”
说好的给燕九讲述她的身份，他一开口，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去。
燕九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已经逝去的女人，有些如此深刻的思念。
她见过太多薄情寡义的男人，也见过太多妻妾成群的悲哀，燕瑞生口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一个新奇的世界。
简单地停了几句，她就已经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
去了安国公的女儿，又失去妻子的，只有当朝相国燕瑞生，那么自己就是那个坊间传闻，不受宠的无颜女燕婉咯？
虽说自己是个杀手，可是脸面还是有几分可看的，坊间传闻燕婉无德无能，无颜无才，自己有那么不堪吗？
听着燕瑞生的自述，燕九忽然开始心疼起燕婉了，因为父亲太爱死去的娘亲，所以不忍心见到自己。
一个女孩，母亲已故，父亲又不疼爱，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她要如何艰难地生存下来？
自己在天煞盟，虽然艰难辛苦，但还有师傅替自己撑腰，还有一身武功可以防身，而她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孤苦伶仃地生活了许多年。
怪不得燕瑞生的眼中一直带着愧疚，换做是她，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原谅此人！
沉浸在回忆里的燕瑞生，不知道“女儿”的想法，还依然叙述着他和楚清儿的故事：“你娘亲生下你之后，就开始做鞋子衣服，我整日在外忙碌，每每回来，她都已经睡下了，我想抱抱你，却又不忍心惊醒你娘亲……”
他没有注意到燕九的眼神，若是他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斥着阴郁。
当初自己被师傅收为徒弟的时候，燕九就告诉过自己，亲情是自己永远都无法奢求的东西。
也正因此，她最厌恶的，就是那些置亲情于不顾的人，明明拥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东西，却那么理所应当的践踏着。
相国府深宅大院，燕婉身为嫡女，无权无势，该会受到什么样的欺侮？而这一切，都拜她的那个所谓深爱她母亲的父亲所赐！眼底的阴郁，渐渐变成嘲笑。
她忽然很想告诉燕瑞生，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他的不负责任里，死在他所谓的不忍心中。
放在被窝里的那一只手，渐渐握成拳头，燕九有些听不下去了，所谓的对亡妻至死不渝的爱情，就通过忽视她的亲生女儿来表现吗？
脑袋里涌上来的一股热血让她眼前发昏，过了许久才渐渐褪去。
“当我听到你从假山上摔下来的时候，简直要昏了过去！你是我和清儿唯一的孩子，你要是没了，我有何颜面去见清儿？我怎么对得起她的叮嘱？……”
燕瑞生愧疚的表情，看在燕九的眼中，却如鲠在喉，有着说不出的反胃。
女儿已经死了，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出手打人，她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打量起这间屋子。
她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千金小姐的闺房，会如此素净，几乎没有什么鲜艳的色彩。
翠色的床幔，翠色的流苏，白色的绣着不知道什么花朵的被面，就连桌布，都是素色的。
整个房间都是死气沉沉的，仿佛没有一丝生气，若是她还活着，恐怕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期许了吧。
想着，燕九忽然觉得自己还很幸运。
即便没有父母，但她有个疼爱她的师傅，虽然是杀手，却还有心系之人，也有心系她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燕瑞生已经把话说完了，盯着燕九，问道：“婉婉，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看向燕九的目光，变得极其柔和，温柔得不像话。
燕九猜想，他应该是想楚清儿了，可惜自己不是他的亡妻，也不愿意陪他去回忆那段他怀念的时光。
“没了，婉婉渐渐想起了一些，头也已经不疼了，爹爹费心了。”
她把目光放在燕瑞生的手上，就是那双读书人的手，接住了快要晕倒的自己，疼爱女儿的是他，忽视女儿的也是他，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不懂人心。
经她提醒，燕瑞生才想起女儿刚刚苏醒过来，还要多休息，连声叮嘱道：“婉婉刚醒，还是多休息会儿吧！为父先出去，让红泥和绿蚁守在这儿，有事情再叫我，这两日，我会在府里陪着你的。”
说罢，燕瑞生替女儿掖了掖被角，会心一笑，离开了她的闺房。
燕九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没再挽留，她也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了，养精蓄锐，好好查一查究竟是谁敢对她燕九动手！
不，在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前，她叫燕婉，燕九暂时是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