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电很快就来了,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
梁阁下唇被咬破了,血渗了出来,他没有擦,也没有表情,半低着头,只一双眼睛黑瞋瞋地望过来,有种阴郁的消沉。
祝余原以为梁阁不会跟他走的。
可下了晚自习,梁阁背着书包起身,停在了教室后门,似乎在等人的样子。
祝余连忙收拾书包,不太灵便地跟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楼,楼梯间晕黄的灯光照出梁阁猛高的个子,没有表情的脸,背着的书包上挂着个可爱的毛线粉兔子。
祝余从后边看着。
怪萌的。
他们不言不语地走着,仿佛只是两个同行的陌生人,梁阁边走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在滑手机,他漠不关心地沉默令祝余焦躁,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交流的每一秒钟都叫他难以安宁。
不知道是不是顾忧他崴伤的脚踝,梁阁走得并不很快,祝余看着他手机屏幕光映出他清肃的侧脸,眼神暗一暗,从花坛那过去时适时地趔趄了一下,仿佛身形不稳,伸手就拽住了梁阁的袖子。
梁阁猛然停住了,眼睑慢慢抬起来,黑魆魆地望着前方,但他没说话,也没有转过来,就这么站着。
祝余说,“我腿疼。”
他扯着梁阁袖子的一角,打定主意不放,耗了片刻,梁阁又开始走了,任他扯着。
这点胜利给了祝余小小的激励,于是出了校门走到树下暗处的时候,他顺着袖子滑下去,得寸进尺地,握住了梁阁的小指。
梁阁侧过脸,黑眼珠没有任何情绪地觑着他,像看一个冰冷的死物。
祝余都有些怯他,但还是说,“我想牵着。”
梁阁曲着肘就要把手指抽出来,祝余死死握住不松,眼周洇出些水红,讨价还价般的,“我只要一个手指头,好吗?我只要一个手指头。”
他又说,带着些示弱的哭腔,“梁阁,我腿疼。”
他这个月明显清减了许多,下巴颏尖尖的,寡瘦得可怜,那么殷切盼望地凝望着他,这要是个女孩子,谁看了都得说句我见犹怜。
可梁阁说,“放开。”
眼神语气冷得简直要把人冻伤。
祝余怔怔地几乎有些凄然地望着他,周身一点点冷下去,他咬着牙松开了梁阁的小指。
今天晚间非常冷,即将降雪,气温在零下,但祝余觉得自己比外面气温还要冷,他被冻得一动不能动。
他眼神失焦地站着,忽然梁阁曲着肘的右臂出现在他涣散的视野里,他滞了一滞,又看了眼梁阁,迟疑地伸出手搭在了梁阁肘弯。
梁阁将手机横放,两手端着,边走边垂着眼开始打游戏。
祝余的手被他藏在肘弯里,朦胧地感到身体又一点点回温了,甚至有些燥热。他很快把自己哄好了,觉得这样也不错,比牵手指头牵袖子都还暖和些呢,不,是更好。
没有等公交,也没有骑车,梁阁打的出租车。
明明坐到车上,也不需要人扶了,但祝余还是没放开搭在他肘弯里的手,梁阁也没叫他放开,于是他就一直这么挽着。
梁阁懒散又沉默地坐在出租车后座打游戏,不知道是因为他NOI出身,还是天生反应快判断力强,他游戏打得很好。
祝余见他盯着手机打得入神,作弄似的,夹在他臂弯的手不安分地捏了他胳膊几下,有点像挠痒痒。
梁阁侧过脸来撂了他一眼。
祝余弯着眼睛,乌睫红唇,朝他得逞地笑出来。
梁阁继续打游戏。
祝余歪着脑袋去看他打游戏,看看游戏界面,又瞅瞅他,见他眼神和专注力都聚在游戏上,于是脸颊肉悄悄挨到梁阁肩上,趁他还没发难又立刻移开,然后又挨上,又移开,来回好几次,他乐此不疲,像一条骗渔人假装咬钩的坏心眼的鱼。
他很开心,从梁阁去b市集训起,今天最开心。
直到下车前,他们都在玩游戏,梁阁在玩射击类手游,祝余在玩“脸颊碰肩膀不被梁阁发现”游戏。
雪是在车上时下的,下车的时候雪势正大,有一朵凉浸浸地落在祝余脸上,他抬起头,看见雪絮千点万片地坠下来,翩翩然的,像少女的裙摆。
今年第一场雪没和梁阁一起看他还有些遗憾,现在这样也算另一种圆满了。
“梁阁,下雪了。”
梁阁在路灯下抬起头,“嗯。”
回到家时,林爱贞还没回来,祝余带着他进卧室。
祝余卧室不大,梁阁也来过多次了,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狭窄局促过,两个高高的男孩子兀自立着,头顶的灯都显得不明亮。
祝余正思索着用什么开启话题,梁阁忽然开口,“说吧。”
说吧?说什么?
他倏然醒悟过来,梁阁难道以为他叫他来是要跟他解释吗?可他该怎么解释呢?傅骧还没走,现在解释些什么呢?
他低着头,无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明显有些慌乱起来,六神无主。
梁阁看他半晌,拉开门就要出去。
祝余当即把他握着门把的手拨开,拦在门前,“不要走,不准走!”
他其实也不知道叫梁阁跟他回来干什么,他没打算要和梁阁说什么,也没想做什么,他只是想和梁阁待着。
但他现在想把梁阁留住。
“说不说?”
祝余在一片眩晕的混沌里听到梁阁这样问,一下懵住了,他没有说话。
梁阁看了眼他,草草整理一下,开门就出去了。
外面的林爱贞惊讶地看着他。
梁阁定了定,朝她低了下头,“阿姨。”
林爱贞问他怎么在这,刚才敲门怎么没人应?
梁阁只说在听听力,就又礼貌地低了下头和她道别了。
祝余惊惶地追出来,当着林爱贞直接跑了出去,他们家在二楼,外面有电梯,但从来懒得等,他上下楼从来都走侧梯。
他跛着脚一路踉跄地跑下楼梯,跌跌撞撞地呼吸促急,生怕梁阁已经走了,刚过拐角处。
梁阁正在楼梯下,倚着墙,抬眼望着他,黑瞋瞋的,他说,“有事?”
祝余喘着气,胸口起伏,慢慢走下去,他发狠地看着梁阁,“不准走,我不让你走,你不可以走……”
他走到梁阁跟前来,手触到梁阁指尖,轻轻握住,他失力般将额头嗑在梁阁肩上,说话时嘴唇贴在他侧颈,又说,“你不可以走,不许走……”
天已经很晚了,他也没什么要和梁阁说的,但他就是固执地不想让梁阁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像书里说的那样,他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气,或者很多爱,才能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所以他需要梁阁。
又可能今天难得和梁阁这样亲密接触,他怕一到明天梁阁又要冷漠得一眼也不看他,他想把今天留住。
所以他不想让梁阁走。
楼外的风雪渐大了,冷风透过楼门刮进来,吹在人身上冷得像刮骨的钢刀。
幸好这会儿侧梯没人走,他妈也没有跟下来,只祝余口袋的手机又不识时务地震了起来,但他没有理。他迷离地闭着眼睛,呼吸轻轻地,又圈住他脖颈去吻他。
梁阁接吻从不闭眼睛,现在也是,他人隐在暗处,眼睛漆黑锋利地睁着,一动不动任他吻着。
祝余抱着他,几乎像抱着一块冰,眼睛红得要沁水,“你亲我,亲亲我好不好?”
梁阁别开了脸。
祝余心都要碎了,又蛮横地硬把他脸捧着扳回来,手圈在他后颈,自己踮起脚,又那么强横地自顾自地吻他。
祝余闭上眼睛,他想,我多爱你,一天看不到你我都失落。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个不停,祝余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
傅骧挂了电话,下着雪,高速上结了层薄冰,叶连召的车九点就上了高速。
打火机砰嚓一响,傅骧点燃了一支烟,他眯着眼幽邃地眺着远处的高速路面,下雪天大货车在高速上打滑撞向小车似乎不是什么新鲜事。
第二天清早祝余出门,绿化带,街边,树上全铺了层厚厚的白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冷气迎面袭来。
傅骧站在楼外,祝余没有看他,径直往小道上走,还稍微有点跛。
傅骧张口就是问罪,“你昨天怎么不接电话?”
“我睡着了。”
他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傅骧的眉蹙起来,“你声音怎么了?”
祝余听到这话,不动声色地把衣领拉高,畏寒似的掩住下半张脸,把嘴唇也一并掩住,他漠然地说,“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