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丫今天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全家攒布票做的衣服都扯她一人身上，跟贴了最贵的手机贴膜似的，伤不得啊，膜也很贵的。
“今天不能打架了……”她摸着崭新的碎花小衣袖，语气里道不尽的惋惜。
思忖间，尹阳推了一把多手的流氓：“不许欺负她。”他板着脸，八岁的身躯挡在她前面，如一具迷你甲胄，一只凶巴巴的护崽老母鸡。
流氓怎理会他，偏要揪辫子，而且手很快，咻，跟老鹰抓小鸡似的，长手越过尹阳的肩膀，手指一勾，把范小丫拎小鸡仔一样带出来。
“哎，别动手动脚的。”她的书包被扯，还没捂热乎的宝贝，范小丫正嘀咕着，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趔趄，肩膀一斜撞到尹阳背后，他吃痛的低呼，被前冲的力道带着，失衡往地上栽。
眼明手快的范小丫伸手去捞，怎奈手到用时方恨短，五指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他摔在地上。
小流氓见人摔了个大马趴，先哈哈笑几声：“你是豆腐做的，自己起不来吗。”他抬脚刚要踢人，猝不及防地斜来一道巧劲儿踢脚踝上，整条腿跟着力道大幅偏移。
小流氓还没明白什么事，眼前晃过一个黑影，他连忙躲闪，脚没着地，失去平衡的人整个腾空，转眼就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登时就摔得眼冒金星。
恍惚间，只听小姑娘的声音问：“尹阳，你家有多余的布票吗。”
被问的小男孩，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高迪家有。”
等小流氓从头晕脑胀中回过神，他们几个早被扭送到派出所，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小辫乱糟糟的小丫头坐在冷板凳上抽泣，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一旁给她擦眼泪的男娃，人中上还有一抹红印，白色衣服上滴的鼻血已经干了。
“你们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现在连孩子都欺负！像话吗！”老公安对着几人训话。
“是那个小丫头打的我们。”几个流氓异口同声，言之凿凿的指着脸上的伤。
话音刚落，冷板凳上的小丫头哭得更得劲了，老公安看傻子一样看他们：“她打的你们，你当她是孙悟空啊，石头缝了蹦出来就大闹天宫，你们几个加起来也有一百岁了，当着我的面还说大话！”
“真是她打的，她在书包装了一块砖头。”
“放屁，都给我蹲好咯，不像话，欺负人的到我这里来高黑状！”
“我们没欺负……”小流氓渐渐没了声，心里不住委屈起来，什么叫哑口无言，那丫头就是孙悟空变的，青天老爷来了都不顶事儿啊，只有如来佛祖治得了她。
有口难言的他欲哭无泪。
“汽水来啦，汽水来啦。”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里严肃的气氛。
穿着绿色制服的小伙子手拿两瓶汽水，快步走进来，他赶紧蹲到俩小孩面前，对给妹妹擦眼泪的男孩说：“好小子，还知道照顾妹妹。”
“小妹妹，别哭了，你看，汽水。”他用汽水瓶碰了碰小丫头的手。
“嗯？”范小丫手背碰到冰凉的玻璃，顿时收声，睁开眼，睫毛上还噙着泪，哭红的鼻子抽了抽：“给我哒。”
“喝吧，喝了就不哭了。”
还有这等好事，哇，范小丫以为只有国家保护动物才能到派出所骗吃骗喝啊，没想到自己也行啊，太神奇了，她破涕为笑，小伙子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发顶，把剩下一瓶汽水塞给范小丫。
“有没有天理啊，她打人还有汽水喝。”小流氓被刺激到，冲天炮一样蹦起，指着抱着汽水瓶的小丫头：“我们五个，五个都看到她打了的。”
“你撒谎，是你们抢东西打起来的，你们是坏蛋。”同样抱着汽水瓶的尹阳争辩道。
老公安瞪圆了眼：“干什么，蹲下！”
范小丫嘴巴一扁，刚要嚎啕大哭，买汽水的小伙急忙安稳：“别哭，别哭，这里是派出所，专门抓坏蛋的，别怕。”
“哥哥，他们是坏蛋。”尹阳靠着范小丫，很认真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呜呜，他们把我的书包搞坏了。”范小丫泪眼婆娑的指控，她的小书包被扯烂了，尸体就躺在冷板凳旁边，罪证确凿：“哥哥，我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她不忘啄住吸管，喝了一口甜甜的汽水发问。
“这不就来了吗。”青年突然看向门口，抬手指过去。
范小丫跟着他的手指望去，正看到两家人匆匆跑进门来，刘秀金和范达标，范红梅和桑老师。
大人来了，事情就好解决了，至于高迪，这小子回去在找他算账，范小丫被领回家，范达标一言不发，等到女儿睡了，才和妻子说：“要不，咱们就不去了，才几天就出事。”
“那也不能怪桑老师，高迪到处惹事，谁都预料不到啊。”刘秀金无奈：“刚才派出所里，你不是听到了，是高迪拿东西去炫耀，惹人眼红了。”
“那明天开始我去接小丫回来。”范达标不放心，他宁愿女儿平平安安的。
“你去，你加班你怎么去。”
“我请假去。”
刘金秀正色，她自己生的孩子怎么不担心，担心孩子也得吃饭啊：“你别乱来，请假请假的挂在嘴边，你这样还想不想在厂里干活了，都说了按工龄要给你提级，你可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和工资挂钩呢！”
工资两个字无论何时都是紧箍咒，对普通人一念就灵。
范达标也是普罗大众的一个，捧着铁饭碗才能养活妻女。
“……”他熄了心思，又习惯性摸烟抽，碰到空荡荡的口袋，又放下手，一脸焦急：“你说怎么办，我们家三个都要按时下班。”
刘秀金还能怎么办，只能厚着脸皮把孩子留桑老师家吃晚饭，吃饱了他们下班再去接，她把家里的粮票翻出来，明天去换一袋米送老师家去。
回到家的尹阳却没有范小丫顺利蒙混过关，尹书记把他单独叫书房来：“你鼻子还疼吗。”
“不疼。”尹阳站着，爸爸坐在沙发上，他们父子俩说话，妈妈一般都不在。
爸爸表情严肃，手指一直敲着沙发扶手，嘚嘚嘚，嘚嘚嘚，如同敲在尹阳心上的点鼓，尹阳难免紧张，面对父亲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就错开眼，没曾想尹书记突然发难：“尹阳，你为什么撒谎！”
尹阳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慌乱让他下意识咬住下唇，他对爸爸的问题沉默以对，尹书记看着低头的儿子：“爸爸说过，遇到事情要用脑子去解决，光凭武力的是莽夫。”
“你给我写一份检讨。”
尹阳猛然抬起头，不服的视线与爸爸严苛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他们先惹事的，凭什么我要写检讨，我鼻子也被打出血了。”
“我说了打架是莽夫的行为。”尹书记直起身，用做父亲的威严逼迫尹阳，他认定尹阳打架，高厂长的儿子如何，尹书记管不到，自己的儿子绝对不是那种四肢孔武有力脑子空空的蠢货：“你要是想不清楚，今晚就不许睡觉。”
“不睡就不睡。”这是尹阳第一次反抗父亲，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认为范小丫打人有错，书房的门哐当关上，尹阳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眼眶热热的，在门外母亲和父亲的议论声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他倔强的绷紧了脊背，执拗粗鲁的擦掉泪水，然后转身上去，把书房门反锁了。
第二天，范小丫跟着刘秀金到桑老师家，尹书记出门了，桑老师没能接待他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