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爸天还没亮就把我和奶奶叫起来去迁户口，从这天开始奶奶就和我一个户口了，以后她就归我管，让我没事就不要回家了，有事也别回。
至于改姓，我本来就和奶奶一个姓氏，不需要改。
老宅虽然是奶奶名下的，但还是过户到他们名下，美其名曰我一个女孩到时候还要嫁人，房子给我不划算，房子要留给未出世的弟弟。
我爸还怕断得不够干净，写了一张断绝关系书。
奶奶都觉得荒唐，她住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临老了还要被儿子儿媳赶出来。
奶奶抹着泪，说对不起我，那房子是奶奶从娘家带的，本来打算留给我的。
她不服打算争辩，我说算了，以后我给她养老，老宅就给他们吧，爸妈养弟弟也要用钱，以后我们也不回来了。
对他们这种贪婪的人，我们总要舍弃点什么保命。
断尾才能求生。
闹腾了两天，终于把该办的都办了，爸妈满意了，我也满意了，领完新户口本的当天下午就给贾神婆转帐。
贾神婆把钱退了回来，下一秒弹出两条消息。
【妮儿，犯不着跟阿婆客气。】
【重活一次不易，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着这条消息出神。
原来贾神婆是真神婆啊！
4
我带着奶奶住到了我用项目奖金买的房。
两个月后，弟弟出生了。
他运气好，面部没有很明显的特征，就是眼距宽了点，不像爸也不像妈，大家都昧着良心说像。
只是其他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先天性心脏病，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我从远房表妹那里打听到了医院地址，提了东西去看望。
我妈看到我，本来就憔悴的脸更垮了，指挥我爸拿着扫帚把我打了出来，还扫了扫我站的地方去晦气，连带着水果和牛奶都给扔了出来。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我妈的叫骂声。
“你来做什么！你弟本来就在监护室，你回来就更不好了！快滚！滚出这个医院！我看你就是想克死你弟弟！”
“我告诉你，那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你手里！你和你奶一样，命硬逮谁克谁！大成，快拿扫帚。”
亲戚们还以为是我做了什么惹他们生气了，听到我妈说我和我奶克弟弟的时候，脸色微妙了起来，听到后面直接找借口走了。
我也没生气，这些东西本来也不是给她准备的。
水果和牛奶送到镇上的敬老院后，我收到了亲戚们的问候。
表妹劝我以后还是别回来了，我爹妈两个脑子不太正常。
我发了个“？”。
表姨和表妹像洪水出闸一样往外吐苦水。
什么那孩子是天选童子命啊，让大家去医院看望的时候要跪拜然后上供。
还指挥信佛的堂姑端屎端尿，给自己冠了个天命童子亲妈的称号，说只要伺候好她和她儿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福泽子孙。
给我看乐了，无比庆幸从小跟在奶奶身边。
孩子未来什么样，要看受到什么样的教育。
蒙昧的人教不出开化的孩子。
5
王童宝出生后，被确诊先天性心脏病，小脸发紫，不能离人。
王童宝就是我弟弟。
我爸在镇子上找了工作，我妈全职带孩子，但十八线小镇上没有高薪的工作，仅凭他那点工资根本供不起。
供不起家庭开销，供不起儿子的医药费。
没过几天，嫌工资低又累，不干了一直躺在家里。
家里捉襟见肘，我妈又带孩子又摆地摊，穿得破旧，路过的人看她可怜，顺手买了几件，不带孩子时东西都卖不出去。
卖了一天，摊子上的东西卖了一半，我妈激动地数着钱，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二十多尊神像上香。
她越发相信王童宝的不凡，天选童子命，神仙兜底。
表妹给我发来了语音转文字截图：
【我家童宝天选童子命，一带他出摊生意就好了。】
她还说，以后会多给神仙们上香，多带弟弟出门摆摊。
有人劝她：
【先天性心脏病最好静养，带出去容易吓住。】
【遭罪哦，什么人呐，孩子脸都紫了。】
【这年头不流行封建迷信了，赶紧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
这几条不是语音输入，她看不懂，发了语音挨个感谢。
转头换了个群炫耀，这次群里都在刷：
【无上功德，阿弥陀佛。】
【随喜赞叹。】
【明天放生矿泉水，参加报名，功德无量。】
然后群里发了红包，开始祷告。
表姨被我妈拉进群，一看这架势，立马退群，还给我发来了消息。
【静静啊，你劝劝你妈，别搞这些没用的，赶紧把那传销群退了。】
劝？
上辈子我劝了，落了个横死街头的下场。
不要试图拉一个自我麻痹的人出泥沼，指不定是谁下去，谁上来呢。
王童宝长大了，要用钱的地方也多了，我爸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给人当打手。
说白了就是帮放高利贷的要债。
王童宝个子小，牙齿错位不整齐，我妈打算给他做牙齿矫正，打着天选童子命收供养的名头在群里发起了众筹。
牙齿可以矫正，身体问题可不行。
手指短，动作发育迟缓，走路不稳，经常傻笑，喜欢模仿同一个动作，6岁话都说不全。
周围人都在背后传闲话，我妈倒是心态好，她听不清那些人说什么，就一律认为他们在向天命童子许愿。
也有不避讳直接当面说王童宝不是正常孩子的，她扯掉了人家半边头皮，赔了两千医药费。
刚开始还好，后来三天两头跑医院，王童宝哭一声，我妈就把他往医院送，磕了碰了蚊子咬了送医院，车费都比药费贵。
久而久之，爸爸开始嫌弃王童宝费钱，妈妈嫌弃爸爸没用。
爸爸觉得他大家长的尊严被冒犯，动手打了她，打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王童宝在一旁笨拙模仿，最后还是堂姑堂姑父一家给拉开的。
我从旁人口中拼凑出了他们的生活，唏嘘不已。
6
他们没钱了又想到了我，猛然想起贾神婆说的，刚萌芽的念头就给掐断了。
于是，他们盯上了奶奶的养老金。
奶奶原先的电话卡被我换掉了，就是防着他们骚扰她，他们弄到了我的新手机号，开始了新一轮电话轰炸。
我一直晾着没接，通通拉黑，他们打听到我在医院，气势汹汹来医院堵我。
“沈明静！你出息了，连你爸的电话都敢不接？！”
说完上下打量了我两眼，语气瞬间谄媚。
“你也真是，在医院上班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医院？上班？
我低头看了一眼来得太急忘记换掉的实验室白外套。
“你说话啊！你也知道你没理了？还敢怂恿你奶奶和我们断联系，你说，你是不是想独吞你奶的养老钱？！”
他们越说越离谱，我有点不耐烦了。
“你们来得正好，奶奶前几天刚抢救过来，我钱也花完了，还借了二十万外债，你们看能不能再接我点，我找找账单，还差多少来着……”
我假装在包里翻找，他们对视一眼，一拍脑门。
“哟，静静，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我和你爸也拿不出钱，你弟身体也不好，昨天还……哎哟，童宝，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这里太闷了上不来气？妈这就带你出去。”
“静静，我们先走了，你奶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啊，我们当初可说好了，你奶归你管，跟我们没关系。”
一提钱，跑得倒是快，我嗤笑。
上辈子，这时候我差点没赶上。
那时他们在病房里拉拉扯扯，就是不肯出钱，什么单子都不愿意签，非得等我来签，好在及时赶回来。
只是后来奶奶还是死了，死于他们的见死不救。
7
王童宝小升初那年，奶奶去世了。
葬礼上，我爸逢人就夸王童宝聪明孝顺顾家，说还是儿子好，话里话外讽刺我。
他还吹嘘王童宝因为太优秀了，被私立贵族学校破格录取，还免学费，葬礼上一片恭维客套。
我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正在模仿吊唁的人跪拜，不停磕头的王童宝。
葬礼结束后我正准备走，我妈拉住了我，四处看了一圈，小声说我爸有事找我。
“静静，你弟弟马上要初中了，你找找门路让你弟去那什么贵族学校。”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我诧异道：“爸，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弟弟天选童子命，神仙都罩着呢，还怕没学上？”
我爸一愣，我妈连忙接话：“对对对，咱儿子天选童子命，有神仙帮衬着肯定有学上。”
“放屁！你个娘们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我爸急了，把目光投向了我，眼神里满是轻蔑。
“我是你爸！这忙你不帮也得帮！不然我逢人就说你不孝顺！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也不想臭了名声吧？”
我冷笑，名声？谁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比瘟神都可怕，谁见了都躲着走。
“笑死个人，自命不凡然后连初中都上不了？是上不了，还是你们供不起？”
九年制义务制教育，书肯定是能读的，只是他们认为他们儿子不一般，看不上普通学校。
“你别不识好歹！以后嫁不出去生不出儿子别想着让童宝孝敬你！我让童宝以后回到天上告你的状，让你一辈子不得好死，投胎做畜生。”
亲妈咒自己亲闺女嫁不出去，生不出孩子还不得好死……
我似笑非笑：“那你们可要赶紧求求天上的神仙让王童宝上贵族中学。明天就要开学了，神仙再不显灵就来不及了。”
说完我自顾自走了，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王童宝，叹了口气。
“姐，姐。”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朝我笑了笑，他对面部表情的控制不是很好，笑得有些艰难，还流出了口水。
我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心疼。
“来到这世上，辛苦了。”
刚想从口袋里拿两颗糖送给他，想想还是算了，身体不好还是别乱吃东西了。
因为实验课题的缘故，我接触过太多这样有基因病的孩子了，他们，真的很勇敢，很勇敢地在活着。
他们的父母不愿剥夺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力，换个角度想，他们又是被他们的父母擅自带到这个世间的。
在这场对峙里，没有对错，造化弄人罢了。
王童宝上一世没出生，出生的是第二个孩子，他叫天泽。
天泽靠着我的资源，用着我的钱，上的虽然不是贵族学校，进的也是排名数一数二的中学，就这样爸妈还是不满意。
后来，我死在了他小升初升学宴上。
本来我是可以逃走的，跑到一半的时候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我想起了天泽递来的果汁，看到了躲在楼梯间目露凶光的天泽，正前方离我两步之遥的是他找来的“买家”。
我直直坠下了楼，当场丧命。
他为了脱罪，用我给他的钱找人删除了监控视频，伪造了抑郁证明，他让爸妈咬死不同意尸检，我的死以抑郁自杀结案。
童宝是童宝，天泽是天泽。
只是，重活一世，我不会再当德华了。
我不会报复他，也不会干涉他的人生轨迹。
人各有命。
8
我加入了一个重要课题组开始封闭研究。
王童宝去了普通初中，刚上学不到一个月就出事了。
表妹说，我爸妈在到处借钱，但这些年把人都得罪光了没人愿意借。
王童宝学着爸爸打妈妈的样子在学校里追着同学打。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他情况特殊，就觉得算了，躲着走就行了。
直到这次把同学按到地上，骑在同学身上用玩具刀不停地扎。
玩具伸缩刀太逼真，把老师吓出了尖锐爆鸣。
王童宝个子矮小，有个女同学推了他一把，其他同学把他架起来不撒手，等老师过来叫家长。
我妈到了之后不问缘由就骂起来了，还被录视频在网上疯传。
“我儿子身子金贵，碰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同学们当场撒手退开两米远，确实赔不起，毕竟他还有先天性心脏病，万一有个好歹。
“再说了，我儿子天选童子命，有菩萨罩着，不就是碰了一下那小丫头片子吗？”
围观的同学愤愤不平：“他用刀扎人了！”
“一把玩具刀而已，这不没死人吗？！”
我妈发表逆天言论的视频被家长们看到了，他们写了联名信要求学校劝退王童宝。
最后以我爸妈大闹学校，差点吊死在学校门口不了了之。
期中考试那天，王童宝拿着真刀在学校捅伤了人。
学校也兜不住了，求着他转学，可没人愿意收他，他情况特殊，再加上我爸妈又难缠。
有人报警了，调查发现他是唐氏儿，全校哗然。
在这之前，我爸妈一直对外声称他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有点迟钝。
他们决定私了，但拿不出钱，这时候也不管克不克的了，给我打电话，我妈一把鼻涕一把泪。
“静静，你帮帮你弟弟吧！随手拿个三十万……你弟弟天选童子命，会有大出息的……”
三十万随便拿，她说得倒轻松，她自己怎么不拿，我累死累活存款都不到十万。
“我拿不出这么多钱，天选童子求求菩萨给钱呗。”
他们不是没钱，只是不想出钱。
9
爸爸找到了我的房子，撬锁进去抢劫，带不走的都砸了，我看着监控里他们疯狂的举动，不由得勾起嘴角。
这监控还是之前为了奶奶装的。
在他们搜刮所有东西走出房子后我报了警，说有人入室抢劫，可能拿走了关于基因改进的重要研究数据，惊动了军方。
爸爸卖了抢到的值钱东西，大概十万块，赔钱后让妈妈送王童宝上学，他跑去了赌场，输了将近三十万。
我眉头紧皱，我知道他们有钱，但不知道竟然这么多。
他们哪来这么多钱？
奶奶走后，我参加了封闭研究就搬了出来，还特意留了一点值钱的东西，还怕他们抢了不卖呢。
抢了是一回事，卖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10
学生和家长都堵在校门口，不让他们进学校。
我妈舌战群儒，怎么脏怎么来，其他人也不甘示弱，试图以理服人。
“生物课老师讲过，唐氏儿有刻板行为，会重复模仿看到的同一个动作。”
“就是，他平时就在学校打人，肯定是在家里学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是他的错，是他的父母没以身作则教好他。
骂战一来一去，僵持不下。
这时军方的人来了，二话不说把我妈和王童宝架上了车，车上我爸已经戴着手铐等着了。
维持秩序的警官都蒙了。
然后他们联合办案，一个查到了爸爸做打手犯下的一宗杀人案，一个追查抢劫重要研究资料的案子。
借高利贷的那家有个未成年女孩，他想强奸女孩录视频威胁，女孩反抗，他一怒之下捅死了女孩，就像王童宝模仿的那样，一刀又一刀。
军方让他们交出抢的所有东西，但他们都卖了拿不出，否认偷资料只承认拿了值钱的东西。
我爸还振振有词：“我闺女是做研究的，有钱得很！”
“我拿我闺女的东西怎么了？！你们管得着吗？！”
“拿她点东西孝敬她老子，至于报警吗？！忤逆不孝的东西！”
军方认为王童宝这种情况，他们夫妻肯定不止疯狂敛财，质问他们，是不是为了治儿子偷了基因工程的资料。
经过了一周的审讯，确认数据安全后，他们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他们不服上诉，依旧维持原判。
如果他们没有卖掉那些东西，估计只会判死缓或者无期，卖掉了那就是要命的重罪。
他们被关起来等待行刑，但王童宝还未成年，警局让我去接人，我刚准备去，电话无缝衔接响起。
他们说，王童宝心脏病发，抢救失败。
他们在他的裤兜里找到了一颗过期的糖。
是我上次想给他，却又没给的国内买不到的进口糖。
一共两颗糖，回来后另一颗怎么都找不到了。
原来是掉了，又恰好被他捡走，留到了现在。
11
我把王童宝从医院接走装殓，继续投入基因改善研究。
一年后，公布了关于在胚胎时期改进基因预防基因病的研究成果，引发科学界动荡。
这段时间忙得飞起，无暇顾及其他。
我要把上一世失去的东西都补回来，把未完成的研究完成，把未实现的梦想实现。
这些年，我赚的大部分钱都捐出去了，一部分用于基因研究，一部分用于山区女童教育。
我的户口本上有个曾用名，那个曾用名令我自卑，我从没对人说过我有个曾用名。
我现在的名字是奶奶取的，从我待在她身边开始就跟着她姓沈，从那以后我叫沈明静。
我妈听我爸的，我爸觉得我是女孩，随便叫一个就好，无所谓也就没管。
某天，有人让我去领尸体。
我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回答：“尸体？什么尸体？我不做尸体研究。”
他们说，是王大成和邱桂花的尸体。
王大成是我爸，邱桂花是我妈。
“我拒领，你们自行处理。”
不等电话那头反应过来，我直接挂断了。
都与我无关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从研讨会出来我神清气爽，随着研究深入，我坚信未来基因病一定会被治愈。
未来啊，灿烂如阳，我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