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显然并不期待这个新人组合，没有荧光棒也没有灯牌，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更多的是质疑的眼神。
童澈站在中间，手心沁了一层薄汗，有些许打滑，她抓紧了麦克风。一旁的叶之舟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她稍稍稳住心态，轻呼了一口气，望着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使劲喊了一声：大家好！我们是月错乐队！”
身后的电子屏幕上亮出了乐队logo，再熟悉不过的旋律响起，童澈条件反射般就唱了出来，她清澈有力的声音如同一只振翅而起的飞鹤，在庞大的场馆里反复盘旋。
台下的观众逐渐听出一丝异样，纷纷侧耳。
“这个歌，这不是之前唱过吗？那个谁唱的来着。”
“旋律一样，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主唱声音好特别！”
“这个乐队叫什么名字？挺新的吧？”
“月错乐队？这名起的，有点意思。”
……
台上四人越来越嗨，贝斯沉稳打底，吉他肆意嘶鸣，童雨声恨不得把军鼓敲破了皮，似乎这不是一场表演，而是背水一战。台下的观众也全然被蛊惑，愈发沉浸地随着音乐摇晃、蹦跳，不知不觉间，台下已是一片澎湃的灯海，伴随着一浪接过一浪的呼啸：月~错~乐~队！月~错~乐~队！
童澈不由地热泪盈眶，尽管穿着单薄的裙子，却有种周身沸腾的感觉。她偷偷看向叶之舟，背上贝斯的他依旧是当之无愧的蛊王，他的身体跟着节奏轻轻摇晃，专注地低头拨弄琴弦，手指上下翻飞。只在一个极短的间隙，他抬起头来，眼神却投向童澈。
又一次毫无征兆的四目相对，他在千万人的注意下，冲童澈不经意地一笑，说了一句唇语。
童澈看得清楚，他说：我们赢了。
她纳闷了一瞬。叶之舟向来低调，事情没有结束前，他从来没有半路开香槟的时刻，可这次，却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
等童澈再一次看向他时，他又成了蛊惑人心的叶之舟，随意的几个动作，台下的观众已经为之尖叫疯狂。似乎全世界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可只有童澈看到他无声的语言。
她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明白他那不为外人道的心思：在千万人的喧闹里，我的喜悦只和你分享。
明白了这一点，童澈禁不住嘴角上扬。这算不算老干部撒娇呢？
音乐推到最高潮，戛然而止。台上几人看向童澈，她早就准备好了，微微一仰头，一段空灵的吟唱作为这场梦的尾声，让观众的表情好似凝结在梦境里。
歌曲结束后，童澈再一次脆生生地向台下道：“谢谢大家，我们是月错乐队。刚才是我们的原创曲目Luna’s eyes，希望大家喜欢。”
此话一出，观众席发出一阵嘘声。叶之舟没有说错，他们赢了。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至少认识了这个独特又够胆的小乐队，甚至连场务大哥都知道，今晚有个小乐队，不得了，差点翻了天。
这话不经意传到后台，正在卸妆的秦羽脸色突变，一把推翻了化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分钟前还对着他花痴的化妆妹妹吓得愣住，秦羽却一个转身，又成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好意思，刚刚不小心手抖了，麻烦你继续。”
化妆妹妹胆战心惊地靠近，秦羽脸上微笑着，嘴角却忍不住抽搐。他暗中发了一条信息出去：“你看了今晚那帮小朋友的表演么？”
乐队四人下了台，默契击掌。“我们赢了！”这一次，童澈对着叶之舟说，像是说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
“这一次唱得实在是过瘾，老话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一想到这是反秦羽大战，我那个鼓槌，都要抡出火星子了。”童雨声满头大汗，笑得夸张。
“我的吉他弦也冒火花呢！”宋知华捧他的哏，两人也相识一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宋知华交代众人：“对了，那一会我们换了衣服，就在体育馆门口集合哈。时间紧，大家可别磨蹭了。”
没人知道，对于童澈来说，台下才是真正紧张的时刻。她总忍不住去想，一会叶之舟到底会怎么说？他到底是不是小叔呢？他们俩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她总觉得自己和叶之舟之间，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
想着想着，她有点失神。身旁宋知华已经卸好装，换好衣服了。
“小澈？你干嘛呢，怎么还磨蹭上了？”宋知华一看表，都快十一点半了，四人约好的十一点四十集合。
“哦，我……”童澈慌乱地往脸上抹卸妆水，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她知道宋知华脾气急，最讨厌等人，有些愧疚说：“姐，要不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那行，你加快速度啊。”宋知华没犹豫，扔下她先出去了。
一想到一会要跟叶之舟呆着，特意保留了一点微小的妆容痕迹，用棉签细细地抹匀，又换上一条长到脚踝的裙子。路过镜子时她有些恍然，这就是1999年的童澈。可2024年的童澈长什么样，她已经不记得了。
急急忙忙收拾好出门，路过男化妆间时，她下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没人，想必他们早就去门口集合了。她低着头准备一路小跑，却突然一头撞到谁身上。
“哟，小妹妹，看着点路呢。”
童澈一抬头，心脏猛地缩紧。怎么会是他！
秦羽摘了墨镜，翘着嘴角看向童澈：“是你呀？那个小乐队的主唱，童……”
“童澈。”他旁边的助理接过话。
“哦对，童澈，童老师。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童澈冰冷地回道：“关你什么事？让开。”
一股本能的厌恶从全身每个毛孔散发，童澈拼命控制自己，大过年的，别节外生枝了。
“没礼貌！亏我刚刚还跟人说，你们乐队那歌唱得好，不过你们胆子也挺大的，要翻唱我的歌，怎么也得来问一声吧。都是一个公司的，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秦羽皮笑肉不笑，脸上两道褶让童澈恐惧到有点想吐。
“别放屁了，那是我们的原创，你抢了我们的歌还有脸说？臭不要脸！”
论吵架，童澈可不怕任何人，只是生理上的反胃实在汹涌。她见秦羽还想继续说，索性暗地里摁了一把肚子，“哇——”的一声，对准他那锃亮的皮鞋吐了出来。
“喂！你干嘛！”秦羽终于急的跳脚，没功夫继续纠缠，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贱人！你跟那姓叶的一样，都是贱人！”
童澈得意一笑，冲着他的背影狠狠骂了一句：“垃圾！晦气！”
秦羽走后，童澈深吸一口气，迅速跑出去。再迟到可是要被宋知华揪耳朵了。可她喘着粗气到了门口，宋知华和童雨声都在，唯独没看见叶之舟。
“你没跟阿舟一起吗？”宋知华着急问。
“没啊，我以为他跟雨声哥一起……”
童雨声摆摆手：“他让我先走，我怕知华一个人等，就先过来了。我以为他要跟你一块。”
“他没有找我……”童澈隐隐有些不安。
不对啊，叶之舟一向是最守时的……
她突然想起秦羽临走时那句话：“你跟那姓叶的一样，都是贱人！”
姓叶的……
不好！童澈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种强烈的直觉直冲大脑：叶之舟有危险。
“你们先去，我回去找找他。”
这时音乐节已到尾声，从体育馆里走出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宋知华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有事耽搁了，要不再等等也没关系。”
童澈摇摇头，迅速逆着人流冲了进去。那时正处在人潮的最高峰，本就狭窄的通道几乎没有她逆行的空间。她尽可能地缩小身体，像个蚂蚁匍匐在人群的缝隙里，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动，终于挪到了男化妆室。只是那时已人去房空，只剩几个工作人员收拾现场。
连着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看到叶之舟。童澈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疑心了，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化妆间，却突然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淡银色的保温杯。
是他的保温杯！
他肯定还在这里……只是，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秦羽那句脏话一遍遍在童澈脑海中回想，童澈一遍遍揪心地疼。
后台所有的地方都找遍，毫无踪迹。童澈不死心，不安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她脚步慌张地绕着舞台喊他的名字：叶之舟！叶之舟！
在一阵拆器材的乒乒乓乓声中，她听到了一阵及其微弱的呻吟。
“我在……这里……”
童澈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神经紧绷得厉害。那一刻全世界的噪音都被她屏蔽，她的所有感官神经都聚焦到这一细微的声音上。
是叶之舟的声音，她十分确定。
可在没有第二声了。她凭着这一点指引，在一片黑暗的舞台下一步步搜寻。终于，在舞台侧门外的一处角落里，似有一个人影瘫坐在地上。
“叶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