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澈“被迫”加入乐队后,明明是忙内,却干起了教导主任的活。平时一下课就往童雨声班上钻,翘课排练想都别想,上课打盹直接揪耳朵,一开小差就能迎面碰上她的死亡凝视。
吊儿郎当习惯了的童雨声和宋知华怨声载道:“姑奶奶,要不你回宿舍休息会?”
“不行,我一走你们肯定又翘课了。”
“这不还有阿舟在嘛。”童雨声推出叶之舟做挡箭牌,被童澈严肃拒绝:“就他,上英语课还看别的书呢,不行。”
她没说的是,他要是能认真点,也不至于当年还肄业,被迫流浪到自己家吧。
叶之舟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行,为了乐队,我忍了!”童雨声恶狠狠地盯着课本,恨不得要把书直接吃进肚子里。
没想到更绝的还在后面。这天刚推开排练房的门,童雨声就一声大叫:“这什么情况?我们排练房又被占了?”
只见排练房本落灰的墙面上,贴着一个大大的红底黄字横幅:“期末绩点必达标!”
“这什么鬼东西?谁干的?!”童雨声连连后退,对于他这种学渣来说,这横幅起到的作用,不亚于在鬼头上贴了道符。
童澈骄傲地从角落推着轮椅出来:“我干的。怎么样,是不是能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大家以后排练,要注意时间啊,可不能因此耽误学习。”
童雨声气得破音:“你!你、你、你别太过分啊!”
“那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这话很丝滑地就从嘴边溜出来,童澈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是自己最讨厌的话么。
她管不了这么多,见三人面面相觑,又继续说道:“我怕大家排练太投入,经常忘了自己还有作业要完成,还有考试要复习,所以!”她指了指横幅:“排练的时候,是不是看看这个,就能想起自己的任务了。”
这可是她花大价钱坐的横幅,又专门找人贴上去的,她很是满意。
可对面三人表情有些不对了。童雨声气得转头就要走,被叶之舟拦住。宋知华也有点挂脸:“童澈,你之前三番四次阻拦我们排练,现在又各种要求我们学习,这些我们都不计较了。但是你不能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强行恶心人吧?谁愿意排练还看到这些东西啊?那排练就是要全身心投入,惦记考试算怎么回事?”
童澈有些委屈:“我只是想大家期末都能达标,能顺利毕业呀。”
“我就奇了怪了,我们能不能顺利毕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小小年纪,就那么喜欢当教导主任呢?好学生了不起啊?”
宋知华怒气冲冲,说出来的话针一样又快又狠刺向童澈,叶之舟根本来不及打圆场。
童澈的眼泪夺眶而出,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涌出来。
她再也忍不了了,憋了一口气,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你们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不好好上学,天天只知道玩音乐,导致以后根本毕不了业,更别说找到好工作了。你们两个,以后一个开出租车,一个开面馆,只能勉强维持生活,空了还得去卖唱,连带着我,也要遭别人看不起!”她语速很快,不给自己一丝犹豫的机会,又指着叶之舟说:“还有你!你就跟他们混吧,你最后会出事知不知道?你们玩乐队,最后会在葬身在舞台上,知不知道啊你们?!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享受当下这点快乐,以后的生活会很难,你们怎么办?”
童澈几乎是痛心疾首,连呼带喘,涕泪四流,说到最后竟然腿一软,干脆蹲下把头埋在膝盖窝里。
可就这么过了一会,她却被叶之舟推了推胳膊。“怎么了,不说话?说你两句咋还蹲下了?”
童澈有点茫然,“我、我刚刚说的,你们没听到吗?”
“你刚刚说啥了?”对面三人也很迷茫。宋知华主动道歉:“对不起啊,我刚刚话说重了。但是你也不至于直接腿软还蹲下吧?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童澈察觉到不对劲,又冷静地把那一长串话重复了一遍,却发现自己说的时候,周围好像静止了。他们的表情像是被瞬间封住,连头发丝都不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嘴巴一张一合。
童澈想起琥珀。对,她说话的时候,世界就像个被封存的琥珀。而且,仅限于这一段话,这一段有关未来的真相。
“不对,”童澈顾不得跟他们争论,有些茫然地在屋内徘徊。她猛地扯下一张纸,把三人在2024年发生的事情写下,却发现刚一落笔,纸上的痕迹完全消失。
“怎么会这样?”童澈有些慌,她疯狂地在笔上画,可只要涉及到那些,痕迹就会消失掉。
叶之舟见状,迅速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这是?”见纸上七零八落、毫无逻辑的划痕,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童澈的手。
“停下。童澈,停下来。”
童澈放下笔,有些无助地看着叶之舟。“叶之舟,我……”
要怎么跟你说,我在那个世界的痕迹,再也无法保留了。
要怎么才能告诉你,我曾见过你们的宿命。
眼泪如决堤后的潮水奔涌而下。童澈不死心,哭着问:“有手机吗?你们谁有手机?”
那年头在学校里,手机并不常见。宋知华见她的样子被吓到,以为是自己招惹的,赶紧说:“学校外面那家超市老板应该有,我见过,我带你去。你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别着急呀。”
童澈急着推车往前走,宋知华跟上去,被叶之舟拦住。“我去吧,你们继续。”
超市老板手里正拿着一款诺基亚的手机,巴掌大小,童澈在自家的一个杂物抽屉里看见过。老板被她的样子吓到,把正在通话的电话摁了递给她。
童澈不习惯那排小小的按钮,有些费力地打字:我是童澈,我来自2024年,我爸是童雨声,我妈是宋知华,2024年他们一个开面馆一个开出租,叶之舟是我小叔……
她吃力地编辑完一句话,可奇怪的是,明明字迹出现了,却又一个个在眼前消失了。
“你这手机是屏幕有问题吗?”她问老板。
“不可能,我才买的,好着呢。你要有急事打个电话呗。”
童澈摇头,着急地又编辑了一次,在淡绿的屏幕上,字迹就像一滴墨水掉进了一汪深潭,转眼就不见了。
她想说的话,怎么也没办法出现。
童澈放下手机,眼神绝望,面色惨淡地推着车离开。叶之舟紧跟在身后:“童澈、童澈,到底怎么回事?”
他俯下身来,仰脸看着童澈,伸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像逗小孩一样抚慰:“不哭了不哭了,喝草莓牛奶好不好?”
童澈看着他,又想到那个噩梦般的舞台上,而他竟这样活生生地被舞台吞噬了。她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平复下来,眼睛肿得像个大桃子,还剩下中间一条缝,能勉强睁开。
叶之舟递给她一瓶粉色的草莓牛奶。她犹豫了一下,喃喃到:“以前有一个人,也总爱给我买草莓牛奶……”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叶之舟。她很想摸摸他的脸,可她忍下了。
叶之舟沉默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童澈自嘲地笑笑,看向天边。
“我好想他啊。”
“我总是梦到他,我之前听说,经常梦到的那个人,其实是他也能感受到我的想念。不知道他会不会。”
“他经常给我买一个牌子的草莓牛奶,很香,很浓郁。他很会玩,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突然就变出一瓶来。不用等到考试奖励,也不用等什么特殊时候,他好像随时随地,只要我不开心了,一定能变出草莓牛奶。”
说着说着,又一滴泪淌出来。她不敢再看叶之舟。
叶之舟问:“什么牌子,我找找哪里有卖。”
“买不到了。”她摇摇头,脸上挂着少见的、浓浓的哀伤。
叶之舟看她的眼神有点疑惑,却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的饮料,若有所思:“也许,这里有这里的饮料,别的地方也买不到呢。”
“童澈,你是想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东西,是吗?”
童澈看着天边那片淡粉色的云彩,久久没有出声。夕阳渐渐沉下,暗影逐渐笼罩着两人,在地面投出两块暗暗的影子。
童澈问:“你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过去都消失了,是不是就跟这个影子一样了。”
她动了动手指,在地面投出一双兔子耳朵。刚觉得有点意思,又很快被心里的恐慌感打断。
她把手缩进衣袖,有些出神地盯着地面,低声道:“我记忆里的事情,好像不被这个世界允许,所以它们必须消失。”
见叶之舟没有搭话,她讪笑一声:“是不是觉得我说得莫名其妙?算了,你就当……”
“那些事情,只要你还记得,它们就存在。”叶之舟接上了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是,你不要回头了。看现在,看明天。”
“看现在,看明天……”她喃喃地重复道,“如果知道明天会死呢?”
“那就尽全力过完今天。”
叶之舟眼神笃定地看着她:“你明明就很喜欢音乐,对吗?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
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
我害怕你会消失。
我害怕死亡。
叶之舟,在这个世界,你会一直陪我吗?
秋末的夜晚像墨水一样泼下,还在眼前的人转眼溶进了黑暗。童澈一个恍神,不知怎么就以为自己又置身在那个梦魇里,有点分不清想象和现实。她慌乱地转动轮椅,大声喊“叶之舟,叶之舟!”
“我在。”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她身后清晰地回应。
“童澈,我在这里。”
慌乱间童澈用力抓住他的手,确定是真实的,心跳才回归到正常频率。
叶之舟蹲在她旁边,任由她握了很久。
“童澈,我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