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泪从叶之舟消瘦的脸颊滑落，在枕头上留下一滴浅浅的痕迹，然而第二滴、第三滴接踵而来，眼泪的主人像是倾倒了一片海，很快枕头上水印变成了一小片。
这是童澈在所有的时空里，第一次看叶之舟哭。他没有撕心裂肺，呼吸面罩罩着他的脸，他也无法呼喊，他只是看着童澈，眼里盛满了……绝望。
是绝望吗？
童澈束手无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变成这样的，一定是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可他明明正在好起来啊。
叶之舟咬紧牙关收了泪，双手颤抖着握住童澈，这一来又引起剧烈的呼吸。童澈帮他平复好后，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对不起，刚才……我只是，太高兴了。真好，我们都还……活着。”
童澈红着眼，附和着说道：“是啊，我们都还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可她却不敢看他，他看起来像捧了一把花，说千辛万苦总算摘到了，可身后半步就是悬崖。
两人相顾无言，互相静静地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又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过了没多久，病房的探视时间到。童澈走之前，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在身上找了好一阵，终于在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摸出那个钥匙扣。
从1999到2024，又从2024到了这个1999，不管在哪个时空，里面的雪从未停止，也从未融化。童澈晃着那个小小的塑料圆片，期待又忐忑看着叶之舟：“这个，你还记得吗？”
叶之舟点点头，断断续续说道：“我还……以为弄丢了……还好你……捡到……”
童澈悬着的心落地，她笑中带泪，故意开玩笑说：“这里面有我求的护身符，保你平安的，这次可不许再弄丢了。”
那晚捡到这个钥匙扣，她偷偷把里面自己的照片拿了出来，换上自己贴身带的护身符。当时她想，叶之舟啊，其实你爱不爱我，对我没那么重要了。可是，你一定要平安……
她把钥匙扣塞进叶之舟的手心。两手触碰的时候，叶之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童澈恢复到往日俏皮的模样：“放心，有菩萨保佑，咱们都会很快好起来的。等咱们好了，还得去排练呢！”
走到病房门口，童澈顿了顿，远远地又看了叶之舟一眼，眼神复杂。她心里渐渐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那个小小的钥匙扣，似乎已然印证：既然她可以穿越，那么叶之舟也可以。如果，她的每一次穿越，叶之舟也都在呢？
如果他并不存在于某一个固定的时空，而是一直跟着自己一起，她经历的每一个孤独和彷徨的时刻，叶之舟都在她身旁。如果是这样，那这一切似乎能说得通。
这个想法冒出来，童澈吓了一跳。自己的穿越已经够奇特了，她怎么敢再把他拖下水。更何况，又凭什么，难道仅凭自己那点难以启齿的爱吗？
说到爱……自从知道叶之舟心里有别人，她再也不提这个字，死死压住自己愚蠢的悸动，现下猛地一提起，她还是禁不住心跳加速，像突然被太阳照见的尘埃，上下翻滚扑腾。
她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叶之舟，竟觉得从未与他这么遥远。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承认，不管在哪个时空，她都对叶之舟无法割舍。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去了一个她去不到的时空，那自己的羞怯难堪、辗转反侧又有什么意义。
是了，她已经在几个时空里来回挪腾，可她的爱，竟从未移动过。
她想做点什么，为这可怜的、该死的爱。
接下来的几天，童澈只要一输完液，就往叶之舟病房跑，恨不得和他住一起。看着他一天好过一天，一个微小的好转，都让她由衷地幸福。她照顾着叶之舟，如同灌溉一支珍惜的花木，花木本身的存在就足够让她开心，并不需要闻到花木的芬芳。
或许，这就是爱本身。
难得天晴，阳光慷慨，洒满整间病房。童澈在窗口站了一会，一脸灿烂，转头见叶之舟正在看她，她灿然一笑：“想不想去晒太阳？”
她笑得耀眼，让叶之舟不由地眯起眼来，有心思打趣道：“怎么去？”
他还正在输着液，行动自然是不方便。
“包在我身上！”童澈手一挥，变戏法般推来一辆轮椅，又找了一根木杆，把点滴瓶挂在木杆上，插在轮椅扶手边，一个简易的可移动装置就成了。童澈兴冲冲地摩拳擦掌：“来吧！阳光专列，您请上车。”
她恢复了古灵精怪的模样，让叶之舟忍俊不禁起来。他很顺从地坐上了轮椅，童澈撸起袖子，骨碌碌地把他推到草坪。
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他俩身上，照得人暖洋洋的。童澈搬了个小板凳，靠在轮椅边伸懒腰：“真舒服！要是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她说完去看叶之舟，叶之舟也正在看他，眼里亮闪闪的，童澈有些着迷，尴尬下眼神乱瞟，落到他缠着纱布的伤口上。
“疼吗？”她轻轻抚过那个位置。几天过去，已经不再渗血了。
叶之舟摇头，眼神跟着她的手指移动。童澈想起刚刚说的话，觉得不对劲，又尴尬地补了一句：“当然，好日子的前提是你得好好的，赶紧恢复起来。”
叶之舟爽朗地笑：“你这么照顾我，我肯定会好的。我们……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好日子。”
“当然！”
童澈答得轻快，完全没看见叶之舟眼里闪过的忧虑。
“小澈……”
“嗯？”
“我可以靠着你一会吗？”叶之舟轻声请求道。
童澈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他一双无辜的狗狗眼望着自己，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秉着呼吸小心移动，闻到他特有的气息，混合着药味，轻轻靠近。接着，他的头轻轻贴近，却只是在她肩膀上找一个支点。
两人都小心翼翼，气氛似乎有些僵硬。童澈忍不住下手在他头上撸了一把，打笑道：“叶之舟，你现在好像一只小狗狗哦。”
肩膀上的人不但没恼，反而赖皮着凑得更近一些。有些长而卷的头发末梢轻扫她的脖子，有些痒痒，可童澈舍不得放下。
她微微仰头，放肆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额头。就任由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吧，神啊，如果可以，请让这一刻多停留一会……
这时，路边一个护士路过，见叶之舟出了病房，冷不丁问到：“15床，你怎么出来了？”
童澈立刻正襟危坐，有些心虚道：“我、我推他出来晒太阳，不耽误输液的。”
那护士看了两人一眼：“你俩都病号呢，整得还挺浪漫。那你可照顾好你男朋友啊。”
护士说完就走了。童澈听到“男朋友”三字，赶紧追着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护士没听见，可叶之舟听见了。
童澈尴尬搓手：“不好意思啊，她……误会了。”
叶之舟却深情地望着她：“童澈，我……我可以是你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