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是柔软却可怖的墙,随着入口的锁紧,空气也渐渐稀薄。
童澈很快不叫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个麻布袋捆住,不知要扔到哪里去。渐渐的,场馆里嘈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的脚步,是一阵轰隆的引擎声,再接着,什么也没了。
童澈被紧紧裹住,看不见也动不了。裹住她的不仅是这布袋,还有她深深的恐惧。不知怎么,那个粗糙的羽毛纹身、连同那个人,总是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
秦羽……秦羽……她害怕那个人。
童澈念着这两个字,突然想到更早的时候。那时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2024讨厌父母唱歌的高中生……她想起来了,那天父母灰头土脸,很是狼狈地回来,控诉场子被人砸了。
“绝对就是秦羽那帮人,故意的!”
耳边清晰地回响起这句话,让童澈忍不住浑身一颤:这个秦羽,就是那个秦羽吗?
她拼命静下来,一点一点梳理着。如果那个时候秦羽就故意与父母作对,那现在爸妈红了,他再来报复,绑架他俩唯一的女儿,也说得通。
只是……童澈无法忽略掉那句话,他说的明明是:弄死姓叶的!
他是冲着叶之舟去的。他想除掉叶之舟啊!
布袋里的空气愈发稀薄,她很快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就像第一次游泳时,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迅速侵入。只是那时候,叶之舟紧跟在她身边,永远当她的救生圈,她从来不害怕。
“叶之舟……还好,我带你出去了,我也当了一回你的救生圈。”
童澈渐渐闭上眼睛,任凭身体落入无边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句粗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起来!”
童澈费力睁开眼,身上的布袋已经被打开,但自己双手又被缠住了。她不禁哑然失笑:“又来这套。”
“你说什么?”那凶神恶煞的光头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一个角落。
童澈不怒反笑:“你们这些绑匪,也太刻板印象了。怎么,是照着电视上的坏蛋找的吗?”
“少放屁,老实呆着。”
被困经验丰富,童澈对这种场面已经无感。见眼前这个故作凶恶的绑匪年纪不大,她淡定地问:“欸,你哪一年的?”
那绑匪瞥了她一眼,嗤笑:“你放心,我肯定比你大。小姑娘,老实呆着,还能免一点皮肉之苦。”
童澈无所谓:“反正呆着也是呆着,聊聊呗。你知道1999年吗?”
绑匪见她小小年纪却无比淡定,好奇发问:“知道,我就是那年生的。怎么?”
“哼,那你充什么大。我跟你说,1999年,我就是当红乐队的主唱了!只可惜,那时候没记得去录碟,不然你们现在也能听到。”
童澈有些得意地说。原来当初那么抗拒的事,有天竟能被这么骄傲地说出口。
“什么?听到什么?”
“我,在1999年,就是一个乐队主唱了。”童澈又盯着他重复了一遍,却突然发现,绑匪周身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一如当时她在1999年,说起2024的事。
她有些不相信,又说了一遍:“我说,我1999年,是乐队主唱。”
绑匪连眼皮都没有动,像被封进了琥珀的昆虫。过了片刻,似乎一阵轻风扫过,绑匪眨眨眼:“你说什么了?我刚好像耳鸣了。”
似一声重锤砸中了心脏,童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缓缓抬头,看了看绑匪,又看了看周遭。
“现在到底是哪一年?”她颤抖着问。
绑匪被她得反应吓到了:“这、这不是2024年吗?你咋傻了?”他连忙晃了晃童澈的脑袋,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我刚刚也没撞你头也没打你,怎么就傻了呢?”
糟了,这要是傻了,不会影响自己拿钱吧……
绑匪有些无措,可童澈却安静下来。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脑袋里渐渐浮现:这个2024,可能不是那个2024。
如果是这样,那这对父母,可能也不是那对父母;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叶之舟,可能也不是那个叶之舟;
如果是这样,那上一次回的2024,又是哪个2024?上一次去的1999又是哪个1999?
如果是这样,那茫茫宇宙,她到此应该去哪里?
……
童澈茫然四顾,四周只是一个空旷的废弃仓库。她看向绑匪,一米八几的壮汉被她凄怆的眼神吓到:“你可别吓我啊,你放心,他们没叫我杀你……我,我不杀你……”
可童澈却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过去以为自己只在1999和2024间穿梭,只要多走几次,总归能掌握住规律。可如今想来,自己不过是苍茫宇宙中漂浮的一颗尘埃、一个碎片,那种确定的归处与来路、那些安稳的日子、那些确定的爱,再与她无关了,
她真的没有家了。
她哭得很凄凉,声音不大,却很是伤心,把这年轻的绑匪给吓到了。那高壮的男人翻遍了全身口袋,终于在屁兜里找到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俯下身来递给她:“要不,你擦擦眼泪吧?这、这干净的,我没用过。”
童澈抽抽嗒嗒、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不是你绑我的吗,为什么……”
绑匪面露尴尬:“是我绑了你,但我也就是帮人干这个事,没别的了。你别哭了,我最怕女人哭,你一哭我头疼,我又不能打你。”
“你还不打女人? 这么善良吗?”童澈接了纸巾,又问他。
绑匪撇撇嘴:“那倒不是,他给我的钱就够绑你,打人是另外的价钱。而且他就说绑你,万一我把你打伤了,不好交货,影响我拿钱。”
童澈无语到破涕为笑:“你还挺有原则的。那我问你,你的甲方是不是秦羽?”
“甲方是什么东西?”
“就是让你绑我的人。”
壮汉挠挠脑袋,有些迟疑道:“我不知道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我也不知道他名字……哎呀你别问了,他一会就来了,你到时候问他吧。”
绑匪手机一响,他掏出手机来两眼放光:“我钱拿到了,任务完成。你呆着吧,一会他来了你们聊。”
“不是,你就走了?”童澈忙擦了眼泪着急问:“你别走啊,你要不再等等?”
这大仓库说话都有回音,哪怕是他留下来做个伴,童澈也觉得没那么害怕。
壮汉摇头:“那不行,我还接了别的单。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不是,你……”童澈话没说完,绑匪拍拍屁股走了。大铁门哐当一声巨响,吞没了所有的光。
童澈无奈,只好又回到角落。大仓库伸手不见五指,又阴又冷,她把自己缩起来,尽量缩成一小坨,和仓库里的其他东西一样,静静地呆着,只有这样,她才能减少一点焦虑。
她甚至有些期待,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
绑匪没有骗她,很快她敏锐地捕捉到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接着,铁门发出一声艰难的吱呀,有人影闪进来,大门被迅速合上。
黑暗中她看不见来人的样子,她胆战心惊地贴着墙,手里摸索到一根废弃的木棒,紧紧攥住。
“是谁?你是秦羽对吗?”童澈心跳加速,说话也有些颤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童澈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她突然发现,这个脚步声,似乎有些耳熟。
等等……
童澈刚要迎上去,被人紧紧搂住。
“别怕,是我。”那人低声说,手臂温柔有力。
“叶之舟?!”童听到让她安心的声音,又惊又喜。“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我不放心你。出去再说。”他把童澈往他身边紧了紧。童澈仿佛溺水时抓到一直在身边的救生圈,顿时放松下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但手被他紧紧攥着,她能感觉到两人同频的心跳。
童澈凭借着脚步声,认出铁门附近的位置,两人摸索着走向出口。就要出去了,她想,马上要上岸了。
她兴奋地往前拉开铁门,外面的光线瞬间涌入。
“叶之舟,我们出来了。”她兴奋地转头,却听得一声闷响。
叶之舟倒在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