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温莲穿着一身漂亮的红嫁衣,笑着朝温良走来。
她说:“兄长,好久不见……我就要嫁人了。新郎官是个很厉害的医师,和兄长一样厉害呢。爹爹还在三生石上写下了我们的名字……兄长,我就是想来给你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好不好看啊?”
他笑着夸她:“好看。”
“比百花仙子还好看?”
“你比百花仙子好看多了。”
“兄长,我好开心。”
这一次,是她转身离开,再没回头。
大婚之日,温莲头上顶着红盖头,与夫君行夫妻之礼。
礼还未成,外面便传来一阵骚乱。
病魔现世,杀光了所有参加婚宴的人,温族长,他的娘亲,新郎官,还有……温莲。
轰隆隆——
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了很大的雨。
温莲走后,温良坐立不安,恐她有危险,最终还是选择去陪她。
当他赶到时,混战已经结束了,温莲倒在血泊里,那样的虚弱,憔悴……
温良背起重伤的温莲,一步一步,那么大的雨,她淋了好久才察觉到,趴在他的背上问:“是不是下雨了。”
“是啊,是下雨了。”
“那我们要快点回家,收衣服。”
“嗯,回家收衣服了。”温良笑着,眼睛有些热,却不是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路上,她伏在他的背上,又问了好多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被雨声淹没:“你是什么人?”
他说:“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带你回家。”
她又重复一遍:“你是什么人?”
温良痛心道:“我不是什么人,你不要再说话了”
耳边,传来她银铃般的轻笑声:“你是我的兄长。你肯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很开心……”
“不,我是你的夫君。”温良笑着纠正道。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她一路安安静静,听他唠叨:“莫怕,莫怕,回家就好了,这么大的雨,该回家收衣服了……其实,你穿嫁衣的样子很美,就是有点扎眼,也不知道是谁给你选的。等下次,我亲自给你选一套,一定比这套好看……为什么你总是不肯信我,总是不肯给我回应?若当初你肯跟我走了,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再难的路,我也会替你先走过去。可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肯给我一次回应……阿莲……你给我一次回应好不好?我不求多,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还没到家,温良终是忍不住停下来,将温莲冰冷的尸体靠在石头边。
泪水混杂着雨水洗掉了她脸上的血,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他用衣角擦去她脸上的雨水,一点一点,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她眉心那道莲花印记依然鲜艳,可她的生命却早已消失。
头顶的这片最后黄昏,静谧无语,默默暗了眉色,暗了天色。
温莲死在了与她如意郎君的大婚之日,为了维护她肉身不腐,温良寻了一块万年寒冰,做成冰床将她放上去。
为了替她补充精元,他杀过很多人。
但他不是个疯子。
杀人前是需要绝对冷静的。
每当他的刀刺入别人的心脏,鲜血沿着刀锋滴下来的时候,他并不能享受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
他只觉得痛苦。
但无论多深邃、多强烈的痛苦他都得忍受。
他非杀人不可。
为了她,只为了她!
每天温良都给温莲擦拭身子,握着她的手说很多话,以前他只要开口跟她说一句话,她就嫌他烦,像个话唠一样。那时候他总觉得温莲对他太冷淡了,现在才知道,哪怕她骂他两句,也比现在不理他好。
再后来,温良去求了师父孟镜歌,以子母蛊入体,将温莲变成一个行尸走肉,她终于可以活过来,像从前一样与他说话,唤他“兄长”也好,骂他“疯子”也罢,总归他的小莲花可以理理他了。
子母蛊需要活人精气喂养,于是温良带着温莲回到天外村,他给村民们下了蛊,看上去就像得了疫病一样。西神草可治百病,却治不了蛊。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真相,他放火烧光了天外村的西神草。曾经药莲替众人承受病气折磨,如今便让这众生为药莲分担痛苦吧!
沈复的闯入,成了结束一切痛苦的契机。
古书记载,鲛人的心头血,一生只流一次,为心爱之人流下,服下可使人长生不老。
鲛人血不能医治蛊毒,却可以拯救他的小莲花。为了留下沈复,温良故意在沈复的饮食中下了蛊毒,让沈复误以为自己也染了疫病。
本来还在为上哪儿寻找一个能令鲛人心动之人而发愁,直到看见秦厌的出现,温良心生一计,欲以秦厌作为要挟,得到鲛人血。
不曾想,终是功亏一篑,败在了温莲手里。
从幻境中走出,再看这对可怜的兄妹,秦厌大概也理解当初温族长为何执意收药莲做女儿,便是为了斩断温良对她的情愫,希望自家儿子能度过这一情劫。可惜他自己不爱妻子,更低估了温良对药莲的执念,才酿成今日大祸。
秦厌走到温良面前,长叹一声:“你本该成为济世救人的药神,如今却因一己私情为祸苍生,你的所作所为,与病魔有何区别?”
温良执念不改:“若不能与阿莲一起,便是堕入魔道又如何?”
“愚昧,愚昧啊!”秦厌摇了摇头,开口缓缓道,“看在你爹多年来为苍生殚精竭虑的份上,只要你交出解蛊的法子,我便饶你不死。”
“呵!说得冠冕堂皇,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可我到人间历练时,只见无数百姓遭受天灾人祸,为了生存,他们开始争抢,自相残杀。不孝子毒杀父兄,将母亲卖入妓院。年轻的母亲将刚出生的婴儿丢进沸腾的锅里煮食……无数冤魂肆虐人间,而神明的金像被瓜分得只剩下一团烂泥,观音土被当成治病神药,却吃死数不清的老人幼童……那些凡人饿得面黄肌瘦,形似骷髅,如野兽般,将同伴的腐肉疯狂得往嘴里塞……这就是你们要守护的人间吗?他们还是人吗?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这样的苍生凭什么要我来守护?他们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只在意身边人,除非旁的人也对我好过,否则,凭什么要我对他们好?”
秦厌还想好好教育他,先是苦口婆心地规劝了一番,但他并不想听,真是冥顽不灵,和她从前那个小徒弟一样,不可理喻!